大喪禁剃髮剪須,他摸了摸幾乎這兩日冒出的短髭,有些訕訕:“非是瞧不上你們家,只是我太瞭解蘇錦鴻了,他戀慕雲城郡主曠日持久,豈會一朝一夕改變主意。便是不與你們家結親,憑沘陽太妃對他的溺愛,少不得也要說上一門破落勳貴,斷不會與商家聯姻,當時我便覺著蹊蹺,待他捐了銀子,還以為就那麼回事,誰知還不然……”

從凌妝改變主意跟進屋子,容毓祁已猜到她知曉沘陽王甥舅的打算,瞧她神色並不如想象中焦急,未免有些恨恨:“若你覺得甚好,我也不必多事!”

說罷拂袖做出送客的樣子。

凌妝再豁達,二十萬兩銀子畢竟是凌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拿了喂蘇錦鴻這個白眼狼,說不心疼不難受是假的,方才她只是考慮容毓祁怎麼能知道這事,按理說這事不論對沘陽王還是蘇錦鴻來說,都是機密,見他使欲擒故縱的手段,少不得要將就,斂容鄭重行了一禮道:“還望世子相助。”

容毓祁毫不客氣受了她的禮,在屋內的圓桌旁坐下:“你要我幫哪一件?如果是要追回銀子,必然是萬萬不能了。”

“沘陽王爺是您叔父,既能將此等事與聞,世子必然是說得上話的,還請將我的意思表明,另擇賢良女子。”

“你又是何意思?”容毓祁步步緊逼。

凌妝將心一橫,緩緩道:“情願出家為尼。”

容毓祁面色稍暖,指了指對面圓杌讓她坐下說話。

凌妝咬唇站立沒有挪動分毫。

“你也不用急。”容毓祁突覺心亂,他行事素來膽大,對著如此容色的女子忽也生出不妥的感覺,甚至弄不清自個兒為什麼要蹚這趟渾水,努力鎮定心神,方道:“你聰慧過人,我長話短說。”

凌妝低垂螓首洗耳恭聽。

容毓祁道:“先帝雖有遺詔說立魏王為太子,但這遺詔不是在三公九卿面前立的,甚至立詔時沒有任何重臣在場,只有待詔院中一個筆帖式與內監。中書大人和左右僕射皆是先帝一手栽培的純臣,並不偏向哪個皇子,如今已有些質疑之聲。晉王遠征,如今先帝爺的使者也許剛送達詔還他的旨意,再快也在玉門關外,到京所需費時,故而今上對趙王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盼的是勿動兵戈。”

凌妝在胸中盤桓一圈,才明白他說的晉王是皇太孫,不由點頭,情形跟她分析的八九不離十,魏王既有遺詔在手,雖有些嫌疑,但已死無對證,那皇太孫便是手握重兵,也是出師無名,多半會啞忍下去帶兵出走,將來只是個藩王,人心更會奉魏王為正統,慢慢削去兵權不遲。但他若不按牌理出牌,京城恐怕就要變作戰場,到時各地又會來許多勤王之師,幾番混戰,血流成河亦是難說。

想通了其中關竅,凌妝道:“魏王需要大筆款項收買各地封疆大吏,以為對抗西征軍,蘇錦鴻獻了許多銀子,為的是穩穩坐上沘陽王世子之位?”

容毓祁喜她難得的通透,微露出笑容:“嗯,他想這個位置想瘋了,不買個安心恐怕食不知味!便是沘陽王叔想過繼他,宗人府必定抬出祖宗法度反對,除了討到聖旨,別無他法。”

當年武則天之父武士彠早年甚至挑擔走村串巷賣過豆腐,後又經營木材生意賺了大錢,以財力支援李淵父子起兵,累爵國公,故而在魏王登基前進獻大筆資材,便是擁立功臣,蘇錦鴻倒是打穩了算盤。

凌妝還從他的話中衍生出更多念頭,比如待魏王坐穩皇位,大凡這種隱忍多年戴著仁善面具的政客,最後總是顧不得史家筆伐,遲早會對爭鬥多年的兄弟出手,趙王首當其衝,難道蘇錦鴻曾經說過恨得咬牙切齒之人竟是趙王?

他就不擔心萬一皇太孫不按常理臣服,意外起兵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