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女兒家……”連氏只是搖頭,覺得女兒所說甚是渺茫,但膝下兒子尚幼,除了女兒,又有何人不畏艱險,會用全副家當相托去跑這差使?

凌妝笑得如一朵花似:“便是不成,女兒在京裡尋個安置,接了母親和弟弟去安生過日子,強過在杭城到處受人指點排擠。皇上年事漸高,去歲還冊封了皇太孫,興許不久新皇登基,遇個皇恩大赦,父親也就回來與我們團聚了。”

當朝順祚帝年逾古稀,若駕崩了新皇登基,頒旨大赦天下,確是與平頭百姓休慼相關的大事,於一知半解的連氏來說,是個實在的盼頭,聽女兒這麼一說,倒不覺得往後的日子沒指望了,戳了凌妝額頭一指:“皇家的話也是渾說的!”說罷破涕為笑,笑罷又落下淚來。

凌妝順著連氏的背,見她還能笑,懸著的心倒是落了地,便差了門下小廝到前堂候著。

不過兩柱香時分,小院中燈火亂,幾名小廝已經引了連家兩位舅老爺和凌妝的姨父盧維秀進內。

連氏和凌妝皆迎出了門,連氏姐弟相見,免不了痛哭幾聲,凌妝給幾位長輩見了禮,屏退眾人,讓曾嬤嬤帶凌雲下去休息,這才進房說話。

連家大舅爺名呈陟,身材精瘦,三舅爺名呈顯,矮胖謝頂,大舅爺呈陟庶出,三舅爺嫡出且系與凌夫人一母同胞。

大舅爺連呈陟性子急,口舌拙笨,也不耐煩仰人鼻息,凌家富貴的時候他也是靠自己的手藝開一家包子鋪養家餬口,連氏要替他擴個門面,他還梗著脖子說做不來那麼大的生意。這時見下人們退了,直視連氏道:“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弟弟做得動,總少不了大姐一家一口飯吃,跟我回去吧!”

還不等連氏應聲,盧維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道:“大哥快別寒磣姐姐了,就你家那三間矮房,怎麼住得進去?方才申老爺不是說了嗎!外甥女可以帶走一半的嫁妝,咱們合計合計這嫁妝如何處置是正理,免得離開申家就出了紕漏,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連氏和凌妝都覺他的話十分不中聽,寒了臉沒吱聲,三舅連呈顯哼了一聲:“申家欺人太甚,咱們總該給姐姐一家拿個主意,你說什麼風涼話?”

凌東城興盛的時候,盧維秀和連呈顯都是仰仗凌家置辦的家業,雖不能說大富貴,中上之家還是有的。只是盧維秀到底隔了一層,不願久在人下,向凌東城借了銀子經營起了磚瓦窯和木材鋪子,如今算個小老闆,底氣足。而連呈顯一直替姐夫看顧生意,凌家財產籍沒,他也失了行當,這段日子,一直在各處跑前跑後打聽案子的情形,暫時在家休息,並沒有出去找活的心思。

盧維秀搶白道:“能拿什麼主意?胳膊拗不過大腿,咱們幾個平頭百姓鬥得過絲澤府去?他們好歹還要點顏面,給甥女留了些東西,出了申家門,可說退回凌家的資財,姐夫得罪了那麼多達官顯貴,難保被人告發,這不才是當務之急麼?無論如何要把這些妝奩過到不相干的人名下才安心啊!”

連呈顯頗含譏刺地問:“不知不相干,又穩妥可託付巨資的人上何處尋去?”

盧維秀正低頭打著小九九,沒發覺連呈顯語氣異樣,聞言抬頭朝連氏道:“大姐,連家和凌家都是至親,自然是不能託了,免不了叫人查出來。我家父母在堂,平日裡小院獨居,甚少與人來往,鄰里也不知兩家的姻親關係,不如過到我母名下,自來女子閨名沒幾個曉得,十分穩當。等他日姐夫回來,時過境遷,我敢擔保一分不少替你家儲存周全。”

連家姐弟素來知道盧維秀的品性,就算他說得一副赤誠模樣,哪個敢信?那盧家兩老膝下有三個女兒,只得這麼個寶貝兒子,女兒都嫁到外頭去了,將來什麼產業俱都是他的。

連氏便只是低頭抽泣不作答,連呈顯噎得喘氣,一時也應不出聲。倒是連呈陟木楞楞地道:“既說你是外人,你爹孃自然更是外人了,況且你家又不是女戶,說什麼寫於你母名下?可怎麼相托,還叫你等冒險嗎?”

盧維秀還要再說,凌妝施了一禮道:“甥女這事,叫舅舅姨父們費心了,適才與母親商議,倒是有了另外的計較。假作轉給誰,沒有銀貨兩訖的交易,到底不經查,以防萬一,不如立時都變賣了,我攜母親和弟弟移居京城,一來可以為父親的事盡點心;二來也避過許多蜚短流長,便是我的閒話,總歸少了。”

三舅爺連呈顯一聽便拍手道:“此計甚好,虧甥女想到。你們前去京城沒個照應,我夫婦跟著姐夫做買賣久了,哪裡去不得?不如攜了兒子隨你們同去,也好圖個團圓!”

連氏聽聞弟弟一家居然可以同去京城,立時止了抽泣抓住弟弟的手說不出話來。

連呈陟點了點頭沒做聲,盧維秀一臉不耐煩:“到底還是孩子家,說的話也不經推敲,你當移居京城是那麼容易的事?且不說你那許多的嫁妝急賣起來是如何被人殺價,便是官府也明令不許隨意遷居,你還能作長久打算不成?”

“這個不勞妹夫憂心,以往我也曾押過許多貨到京都。”連呈顯見的世面也不小,雖然一直不能獨當一面,但盧維秀提的問題難不倒他,“官府為了賦稅勞役,規定不許百姓隨意遷居,但以行商的身份攜家帶口在京中的外地人不在少數。咱們有銀子賄賂里長,買了房子住下不是問題,便是遇到戶部查籍,大不了我每年跑趟杭城,不僅可以回鄉探視父母,還可把路引重辦一辦,手續齊全,一切不是問題。”

金陵和杭城路途本不算太遠,何況還有運河相通,委實相當方便,何況連氏嘆說:“如今這情形,東西賤便賤了,也是沒法子。”

事情便這樣定下了。

連家兩位舅舅安慰了連氏一番,和盧維秀心思各異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