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當也是他很快便結束各種事務,出京北歸的一個原因。

他離去的那日,靖北侯與至尊大長公主二人也將去往皇陵,為先帝和昭德皇后守陵三日,守陵完畢,夫婦便正式出京。正是同路,一道行至渭橋之畔。

裴蕭元壓不下對承平的同情之心,礙於絮雨在旁,不敢過於表現。畢竟他此前鑄錯過甚,荒唐得厲害。朝堂事,尚有挽回餘地,可修復如故,然而涉及男女事,便不同了。面對這自古以來聖賢也無解的天下第一難題,他自己也才勉強趟河上了岸而已,能開解得了承平什麼。

況且,就算他看到了承平的痛悔之心,又有何用。願意信他者,世上除己之外,恐怕再無第二人了。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希冀承平放下,免得困擾過度。畢竟,文君已是將他徹底忘記,不放,又能如何。

好在承平也是瀟灑之人,今日一掃頹態,談笑風生,裴蕭元這才稍放下些心,趁絮雨在他身後看不見,暗握了下承平的手,靠過去些,低聲道:“你先回吧。我很快也去。到了那邊,你若無聊,想尋我喝酒,叫人傳信來便可,我找機會出去。”

此應當便是男人間能給予的最大的支援了。

承平窺了眼絮雨,知她如今因文君的緣故,對自己極不待見,感激地點頭。

絮雨早將這二人揹著自己的私活看得一清二楚,乾脆往後退了些,省得說話還要偷偷摸摸,竟好像她不許一樣。

承平看見,是個精明人,忙笑著朝她作了個揖,隨即對裴蕭元道:“你與大長公主另有要事,不好耽擱,送我到此便可。我先去了!”

裴蕭元望皇陵的方向,頷首,最後叮囑,叫他路上自己一個人切勿濫飲,多醉傷身。承平笑著應下,旋即領隨從過橋,往北而去。

他起初放馬而奔,走出去一二里地,坐騎的馬蹄漸緩,他面上本顯露的餘笑也慢慢消失。

馬蹄徹底停了下來,他轉過頭。

隨行的施咄順他目光望去,見他似在遙望遠方一片不知為何的野林,等待片刻,正欲相詢,聽他忽然開口道:“我去去便回。你們在此等著,勿跟我!”

不待施咄等人回應,他已掉轉馬頭而去。施咄趕忙追馬回到渭橋,看見他已是下了橋,疾馳而去,轉眼只剩一道背影,無奈遵命等在了原地。

承平獨自騎馬,下了一片茵茵芳草間綴著雜花的野陂之地,趟過一條流水淙淙淺沒馬蹄的石溪,來到那一片他方遠望的野林。

他下馬,終於尋到一株櫻桃花樹,停下了腳步。

風過,櫻桃花瓣落,如下起了一場急雨。

他仰頭望著面前紛紛的花雨,在樹前定立良久,終於,慢慢轉身,待上路而去,此時,伴著一陣瑟瑟的清脆鈴聲,一匹棗紅馬從小道上岔入了野林,出現在承平的視線裡。

紅馬脖系金鈴,背覆錦鞍,上面坐了一名黃衣紅裙的少女,鮮豔勝過春日裡的嬌花,看去,像是城中出來踏春遊玩的女郎,只是不知何故,竟獨自一人,誤入了此地。

她一路駕著紅馬疾馳而來,到了近前,看見承平,慢慢停下了馬,展眸凝睇。

女郎身影出現的剎那,承平的心便激狂而跳,直以為是在夢中,不敢相信,直到女郎停馬在櫻桃花樹之前,他才終於回神,知不是夢,狂喜,正待邁步向這來到了他面前的女郎走去,忽然,從她方才來的方向,又急急地追來一人,是作男裝打扮的李婉婉。她前些天也去了南山的盧家別院,今日和盧文君踏春遊玩,縱情放馬,不知不覺,闖來這裡。

“文君!勿跑這麼快!當心摔下來……”

李婉婉追上,見盧文君已停了馬,鬆氣,忙一口氣追上。

“哎呦,我汗都出了!你居然跑得如此快!你不熱嗎?別跑了!咱們都走這麼遠了!這裡是哪裡,我都分不出來了,好在風景不錯,咱們找個地方,先歇一歇——”

李婉婉一面說話,一面脫帽,朝自己布著汗珠的臉扇風。忽然,她的聲音戛然止住。

她扭著臉,瞪大眼,看著前方不遠之外那個立在櫻桃花樹旁的年輕男子。那人穿件藍底鑲金色邊的翻領織錦胡袍,正是殺千刀的胡兒承平。

李婉婉又驚又怕,不知此人怎還沒走,好巧不巧,恰竟出現在了這裡,害怕盧文君認出來憶起舊事,慌忙一把拽住她袖,拖著便要帶她離開。

盧文君抬起馬鞭,指那胡兒低聲和她笑道:“這胡兒是誰?他好大膽,竟敢如此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別看!不是好人!我們快走!”

盧文君吃吃地笑:“長得如此俊俏!我甚是喜歡。不如取了當作情郎,你覺如何?”

李婉婉嚇得臉都白了,一邊高聲喊來被她們落在後的盧文忠和隨從們,一邊死命拖著盧文君的紅馬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