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衛茵娘發的一道撕心裂肺般的喚聲,李延生生砍斷了自己的頭顱。那頭從他的斷頸上跌下。在滿天噴湧,又紛紛落下的血雨裡,頭掉在腳邊。接著,朝後仰天,直直倒了下去。

絮雨衝了上去,用發抖的手,死死地抱住了在血泊裡爬過去要拿匕首的衛茵娘。

裴蕭元將匕首一腳踢開。衛茵娘昏厥。他轉頭,命人將衛茵娘送人行宮,接著,將渾身亦淋滿血,冰涼發抖著的絮雨抱起,送入宮中放在榻上,扯來一張蓋被將她包住取暖,再為她擦去面上的血。

絮雨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臉靠在他的懷裡,一動未動。片刻後,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袁值尋了過來,問李猛一事。

“我沒事。”絮雨睜眼,“你去安排事情。搜捕李猛要緊。”

他頓了一下,將她輕輕放在枕上,叮囑宮女照應,這才走了出去。

絮雨再次閉目。她的眼前浮現著衛茵娘那一張絕望而悲傷的臉。她的眼角溼潤了。她打起精神,強迫自己暫不去想這些。此刻,面前還有一個隱患。

作為老聖人那一朝的曾經的猛將,李猛的冷酷和兇殘也是少有人能及,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以奴推測,他極有可能,是要在獻俘禮的那日動手。”

“你言之有理。獻俘禮日,參與者除滿朝文武,還有許多藩王、使者,人員眾多,須嚴防他當日利用火雷製造混亂,乃至圖謀刺殺陛下。我和此人打過數次交道。他對景升太子父子二人極其忠誠,身手過人,又狡詐無比。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

“駙馬所慮不無道理。離獻俘日只有半個多月了,眾多藩王使者已陸續抵達長安。時日無多,具體如何行動,還請駙馬排定……”

殿外,裴蕭元和袁值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中。突然,隱隱地,在她的腦海裡,似閃現過了一道靈光。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道靈光極其重要,和此刻面臨的這個巨大的危險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憐惜,她必須要想出來。然而,那靈光卻又如走兔,一剎那便消失,無影無蹤。

絮雨雙眉緊皺,搜腸刮肚,奮力地思索著方才那一道在她腦海裡稍縱即逝的聰念。熱汗迸出,布在了她的額前。

“……是。那奴婢將這邊事交代一下,先回長安了。”

“可以,你先回。我稍晚些,便與公主一道回……”

外面的聲音再次入耳。絮雨依然毫無頭緒。她焦躁地轉過頭,當視線掠過殿中那一片垂在榻前的帷帳之時,突然,腦海裡跳出了另外一個與此類似,然而,卻又帶著幾分不同尋常的場景。

那是一座宏偉巨極的大殿,夕陽從半開的殿門裡斜射而入,照出了殿內,從樑柱一直垂落到地面,將幕後的一切都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一圍巨大的帳幕。

她的心猛然跳得劇烈,一時幾乎無法呼吸,掀開蓋被,人便從床榻上翻身而下,飛奔而出,和正返身入內的裴蕭元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了?”

裴蕭元看到她臉色蒼白,雙目睜得滾圓,神情如遇見了惡鬼一般,不禁吃了一驚。

“周鶴!”

她驚駭地喊了出來,冰冷的手指,一把攥住了裴蕭元的臂。

“崇天殿!危險或在崇天殿!”

第155章

絮雨在腦海裡又過了一遍自己方才的疑慮。

李延早已不是她幼時的那個延哥哥了。從他死前的那一番話,以及竟一劍斷頸的決絕程度來看,不難而知,倚靠王家的最後一搏倘也事敗,他想要的復仇,恐絕不僅僅只是常人以為的行刺皇帝如此簡單。

“你的父親,他妄想用恢復昔日明帝榮耀的方式,去證明他的正統和他的功績。”

“我的亡靈,將會看到那一幕。他一切的打算,都將淪為笑話,天下最大的一個笑話。”

獻俘禮日,不止皇帝和文武百官,還有萬邦藩王使官,天下名士,所有人都將齊聚在那一座此前為彰顯皇帝功績而建的崇天殿裡。到了那日,標誌性的天人京洛長卷再次揭開面紗,如幾十年前老聖人朝曾經有過的那一幕復現。

那將會是何等榮耀的重大時刻。

於一個並非以尋常途徑登基的帝王而言,這個場合,將會成為他功業圓滿的佐證和象徵。在他身後,史書也必會記這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她無從得知,李延到底想要謀劃怎樣的行動,但有什麼,比在這種輝煌時刻降下毀滅,更能給敵人以最致命的報復?那樣的報復之下,哪怕皇帝僥倖逃脫,不曾死去,他的餘生,恐也將是在無盡的恥辱裡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