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小僧人已將二人引到壁畫牆前,指著遠處前方輕聲說道。

絮雨猝然止步,朝前望去。

一名老僧靜靜地立在一旁,正在看著另一個人作畫。

那是一位老者,蒼蒼的發,灰色的粗麻衣裳,腳上一雙布鞋。他背對著絮雨,手執一支畫筆,就著寺中最後一片黃昏的餘光,正在那面壁畫上聚精會神地在塗抹著什麼。

小僧人隨她停了步,一道看了片刻,忍不住又低聲道:“這位老施主,說這壁畫年久失修,風雨侵蝕,來了之後,趁著每日傍晚香客走掉此地無人,他便拿筆修補剝落之處,天黑收手。師父也是怪了,平常將這壁畫看得和佛祖一樣金貴,此番竟也不攔。不過,也是奇了,他補過的地方,竟看不出有半分後來增添新色的痕跡,看去便好似原本就是這樣。若不是我日日經過,日日看,還真不知道他到底修補在了何處!”

隔著些距離,絮雨的眼眶便開始發紅了。

裴蕭元悄悄看她一眼,朝小僧人使了個眼色。

小僧人會意,正要上去提醒,卻見那灰衣老者提筆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接著,慢慢轉過面來,將畫筆擱在一旁的工案上,雙眉舒展,朝著絮雨招了招手。

“丫頭,你也來啦?阿公來長安看你了。”他笑眯眯地說道。

“阿公!”

絮雨喜極而泣,一把掀起遮在臉前的帽紗,朝前飛奔而去,一下便撲進了葉鍾離的懷裡。

葉鍾離面帶笑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安撫,叫她莫哭。

絮雨起初恍若未聞,片刻後,忽然擦了下眼睛,一下又破涕為笑,拉住了葉鍾離的手,帶著便要朝外走去。

“阿公,你快隨我來!往後你哪裡也不要去了,我也不會再放阿公你走了!”

葉鍾離卻未移步。

他立在原地未動,只笑道:“傻丫頭,阿公這次過來,只是想看看你。看到你了,阿公也就心滿意足了。”

“阿公!”

絮雨兩隻手更是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袖,執拗地不肯放開。

裴蕭元方才一直在後默默望著,見狀,遲疑了下,走了上去,停在她的身旁,朝著葉鍾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後輩之禮,道:“小子裴蕭元,見過葉公。多年前有幸,也曾在河西遇會尊長,可惜那時年少無知,有眼不識高人,錯過求教之機,今日有幸再面,葉公若能光臨寒舍,賜我拜聆之機,則是我莫大之幸。”

他一頓,“何況公主思親心切,葉公既已來到長安,若不叫她略盡幾分孝道,她如何能夠心安?”

“阿公!”

絮雨附和著他的話,用力點頭,眼巴巴望著對面。

葉鍾離目光落到裴蕭元的身上,打量了下,笑道:“你便是裴家從前的那位小郎君?方才我一眼看到,便認出了你。我若所知無誤,你如今是這丫頭的駙馬郎了吧?怎還如此見外?難道不該隨她,也叫我一聲阿公嗎?”

裴蕭元悄悄看她一眼,鄭重地重新行禮。

這一次,他行的是下跪之禮,以表他對這位養育了她的老者的敬重和感激。

“蕭元見過阿公!”他改口說道。

“起來!快起來!”

葉鍾離上前扶起他,看著在面前並肩而立的一雙儷人,神情欣慰無比,又幾分感慨。他笑著點頭,不停地說好。

“阿公,你若不願再入皇宮,我也不敢勉強。那便去我和郎君家中住下如何?那裡人不多,不會打擾到阿公的清淨。”

絮雨也終於從方才見面的激動中冷靜了些,改口苦勸。

葉鍾離擺了擺手,走到工案前,整理起了畫具。裴蕭元搶上一步,想要代勞,卻被他阻了,指了指絮雨,“你瞧,那丫頭都沒和我搶。她知道的,我向來自己收拾畫具。”

她果然沒有搶做這事,他只得罷手。

葉鍾離不緊不慢地洗著畫筆,閒道:“我來後,見這舊畫有些殘損,便趁每日傍晚無人,過來補上幾筆。在我自己瞧來,畫是存還是滅,又有何打緊?王侯將相,終了化成邙山土,何況幾幅畫,順其自然便可。只是老和尚喜歡,便應他之言,也算是對老和尚當年的護畫之舉略盡幾分心意。只是我後來這些年,不如早年勤快,極少動筆。畫技一事,不進則退,不用則廢,但願我這後補之筆,不會叫老和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