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在恩和那苑丞鬆了口氣,笑著附和:“確實!誰聽說了這事不會驚奇?難怪人說老馬識途!真叫神駒!當時公主抱住它,也是流了淚吶!”

裴蕭元沉默了。

金烏騅是奇蹟般回來了,可是他那一枚當時藏在鞍袋裡的魚符呢?

那袋用獸皮所制,他在交給青頭前,口子也扎得嚴,除非拿刀劍割劃,否則不會破損。

照楊在恩他們的說法,口袋似無異狀。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金烏騅在路上意外將東西顛出去弄丟了,那麼如今他那枚私藏的魚符十有八九,應是在她那裡,她必也看到了他那夜決心赴死之前留給她的話。

她是如何想的,如何看他?

倘若魚符半路丟了,也就算了,而她明明看到,一字不提,今夜,又忽然告訴自己金烏騅回來的訊息。

她究竟是怎麼想他的?

裴蕭元的心情猶如一團亂麻,紛亂無比。他的眼前浮現出她和自己見面時的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每一道目光,不禁愈發糊塗起來,到了最後,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他究竟是希望她看到了那魚符,還會寧願那魚符半路便已丟失,永遠不要讓她見?

“多謝二位,二位自便,不必管我。”

意識到旁邊還有人,他定下心神微笑道。

楊在恩和那苑丞知他喜愛金烏騅,以為沒了的愛駒突然就在身邊,想獨處也是正常,各自告退而去。

打發走二人,他牽著金烏騅走出皇宮,行在回往永寧宅的路上,然而,愛馬失而復得的喜悅,也無法抵消隨後籠罩在他心頭上的陰影。

他的心情越來越是沮喪,不僅如此,又冒出了隱隱的不甘之感。

他真的不甘,就這樣稀裡糊塗回去,當什麼事都沒有過。

他收住腳步,當眼前又浮現出昨夜他所見的她和蘭泰相處的一幕,心再次扭結。

顯然,他二人關係極好。他們看起來,更像是熟稔的友人,而非攝政和普通的臣子。

他需要回去一趟。

哪怕已經很晚,但,就算打擾到她,這件事,他也一定要弄清楚。

他不再猶豫,轉身,回到了他方出的宮門,將金烏騅暫時交託給宮衛,接著,他快步往她寢宮而去。

他回時,整個寢宮靜悄悄的,一切都已陷入夢眠,只有宮道旁種的幾簇素馨尚未睡去,枝頭上一朵朵嬌黃的花兒擠擠挨挨,吐著一縷縷鮮潤的清香,香氣比白天更是沁人心脾。然而裴蕭元無心賞這夜美人的嬌嬈,他匆匆從旁走過,衣角勾住枝條,隨他步伐,拽得幾簇花瓣飄零委地,亦是毫無察覺。

幾盞宮燈在夜風裡輕輕晃盪,在寢殿外的廊道里,留了幾名宮監,忽然見他去而復返,急忙來迎,低聲道:“公主應已睡下。”

他們看起來無意阻攔,只是告知。誠然,他在她面前已什麼都不是了,但在別人眼裡,他仍是駙馬。

他默默步上宮階,入了今夜他曾來過的那個地方。她寢殿的門已反閂。他叩門,喚出值夜的燭兒。燭兒揉著惺忪睡眼,當看清門外是他,未免再次驚訝。

“去和公主說一聲,我還有事,要見。”他說道。

燭兒迷迷糊糊點頭,急忙入內。片刻後,她出來說:“公主說,駙馬你自己進便可。”

他繼續往裡去,終於來到內殿門前。

門內透出一片寧靜的燈火之色。他抬起手,輕輕試了下門。

門是開的。

慢慢地,他推門,放輕步履,緩緩而入。

小虎兒酣眠在一張小床上,睡得正香。床前的地上,並頭放著一雙雲頭繡鞋。她倚著床頭,雲鬢蓬鬆,烏雲似地落在胸前,身上隨意蓋了一幅綾被,靜靜看著走了進來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