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他對她不好。他對她依舊很好,有求必應,溫柔體貼。可是,此前那一種可以叫她全然沉溺其中的與他纏綿相交的感覺,在那一夜的最後一次親密過後,如抵達山巔,便然斷翼。

“公主?”

半晌不聞回應,顧十二終於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絮雨驟然醒神。

她極力保持著自己平穩的神情,不願叫人看出半點她此刻內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還有誰知?”

“據小人所知,這邊除了陳紹和小人,應再無人。”

“我知道了。”

絮雨閉了閉目。

“不要叫駙馬知道我曾找過你。”她吩咐了一聲,站起身說道。

深夜,裴蕭元來到了皇宮大門之外,下馬,叩動宮門。

從廢太子事件過後,宮中關於人員出入的規制,也變得愈發嚴格起來。從前只要姓名是在宮內門籍上的,入宮便頗方便,更何況是裴蕭元這般身份的人物。但自從宮變之後,尤其夜間,沒有來自宮內的召命,他也不是今夜的宿衛之人,那剛被提拔起來的宮門衛官依然不敢立刻放他入內——宮規固然是一方面,近來甚囂塵上的關於駙馬失寵的傳言,自然也是一個原因了,直到裴蕭元又出示駙馬魚符,那衛官終究是不敢得罪他過甚,這才放他一人進來。

起初他以為絮雨在她宮中的日常住處仙福殿裡,然而沒有。他再尋到附近的紫雲宮,門外宮衛也說,公主今夜不曾來過。他不由疑惑而心慌起來。

他知她必是回了宮的,然而卻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裡。他停在宮道旁的一根石燈幢前,冥思苦想她在宮中可能還有的別的住處,忽然想到一個地方,急忙又轉了過去。

他來到崇天殿旁的羽雲樓。

這座本為皇帝萬壽而修的主殿附樓,是宮中最適合登高遠望的一處所在。立在其上,能將整個長安收入眼底。此刻,烏沉沉的夜空裡,在近旁那巍峨的崇天殿的烘襯下,羽雲樓的輪廓顯得愈發兀聳,飛簷翹角,凌空如飛。

今夜她果然獨自宿在了這裡。

裴蕭元在楊在恩的引領下入了樓,在自己所發的帶著震盪回聲的道道靴步音裡,他疾步沿著層層盤旋的樓閣階梯,往上而去。

終於,他一口氣登到了羽雲樓的樓頂,在一間設為公主私閣的華閣裡,看到了那個他想要尋的人。

不顧喘息,他鬆了口氣,腳步也隨之一頓,停在了閣門之外。

那道身影立在一面嵌著雲母的綺窗之後。窗扇開著,她面向著窗外的夜空,彷彿沉浸在了屬於她的一個世界裡,渾然不覺他的到來。

裴蕭元一時竟不敢擾她。片刻後,見她身影輕輕動了一下,轉過臉來,目光投落在了他的臉上,卻沒有立刻說話。

一架鎏金枝燈之上燃了幾條巨燭,夜風不斷透窗湧入,吹得燭火曳閃,映得她投在閣牆上的身影亦是晃個不停。

她看起來像要預備就寢了,髮間花簪盡去,身上只著一襲寢衣。

閣中燃著暖爐,但這點衣裳,顯然太過單薄。

裴蕭元走了進去,伸手將窗關閉。

燭影一下凝定,閣中也隨之沉靜了下去,針落可聞。

“晚上我回家,他們說你回來過,怎的又走了?”

他停在了她的對面,問道。

其實不止如此。賀氏說她回來過,入了寢堂,獨自坐了片刻之後,忽然開口,命人將那頂昨夜新掛的羅帳收了,隨後便又走了。

絮雨沒有回答,走到近旁一張鋪著錦褥的坐榻之上,坐了下去。

裴蕭元跟到她的身旁,俯身拿起搭在一旁的一件厚實些的薔薇粉色聯珠對鹿紋長帔,裹在了她的肩上。

“你怎麼了?怎的忽然一個人來這裡睡?”他低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