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雖短,卻是意味深長。

此言一出,崔道嗣也是忍耐不住了,怫然上前,怒喝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李誠!康王昨日入禁苑尋公主和駙馬,此事並非秘密,人人知曉!駙馬便是當真有心要對康王不利,又豈會在這個時候下手?你此言的意圖為何,不用我再多言吧?用心之險惡,更是叫人髮指!”

康王橫死,誰是兇手,若以利益糾葛來推斷的話,最大的嫌疑之人,不是太子,便是駙馬。相比起來,太子嫌疑似乎更大。此刻李誠之言,自是要將禍水往駙馬頭上引去。

崔道嗣斥責聲落,那李誠便訕訕低頭。很快,周圍之人跟隨崔道嗣發聲附和。

“崔尚書言之有理。以駙馬心胸,豈會行如此之事!”

“駙馬身受皇恩,榮尚公主,報陛下之恩都還來不及。信口雌黃至此地步,實是叵耐至極!荒唐至極!”

“大理寺已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真兇。”

就在眾人低聲議論之時,從宮門的方向匆匆走來一名東宮旅賁中郎,衝著韋居仁等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韋居仁彷彿有些猶疑,不敢立刻開口,方才那被崔道嗣言語壓制的東宮詹事李誠卻是精神一震,當即又高聲呼道:“方才收到的訊息!今早臨時召齊十六衛全部中郎將待命,其餘人悉數到齊,唯獨少了一個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見人了!一件事也就罷了,怎的接二連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裡?莫非是替人做下什麼大事,畏罪潛逃,或是來不及回,今早這才錯過詔令?”

“還有!禁苑監門衛內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進出禁苑作案,易如反掌!”

殿外再次轉為鴉雀無聲。

阿史那和康王並無仇怨,但他和裴蕭元的關係,卻是人盡皆知。倘若這個莫名失蹤了一夜的異族王子當真和康王橫死一事有關,不但太子能夠洗清冤屈,相應的,裴蕭元想擺脫嫌疑,也將變作不可能的事。難怪李誠如此興奮,一口咬定阿史那不鬆了。

崔道嗣心口一懸。馮貞平則慢慢抬起額前佈滿了血汙的臉,自地上直起身,目光閃爍,神色間滿是恨意和驚疑,彷彿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他那兒子咬牙切齒,恨恨盯著韋居仁幾個,又轉頭望了眼宮門的方向,待轉身要去,一臂忽然被馮貞平攥住。

他衝著殿內方向再次叩拜,高聲求告:“陛下!懇請陛下明查!還康王一個公道!”

殿內緩緩轉出一名步履蹣跚的白髮老宮監。

趙中芳用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宣道:“傳陛下旨意,速將阿史那找到!”

一早到黃昏,整整一日,從起初只有阿史那上司左武衛大將軍楊璩領隊,到後來,袁值、韓克讓、範希明,諸禁衛不得不暫時放下盧文君,先去搜尋阿史那可能踏足或是藏身的所有地方,從他平日常去的陋巷酒館,到平康坊的豪屋,從城外四地的野寺閒觀,到其族人日常定期聚會的西市食鋪。袁值甚至已經捉了禁軍和進奏院以及諸衛裡的阿史那的族人,逼問下落……

然而,遍尋不見,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早上圍繞自己,曾發生過一場怎樣的爭論,裴蕭元心知肚明。

事實上,從起出康王屍體的那一瞬間起,他便知此事必將和自己脫不了干係了。不但如此,在他的心底裡,更是生出了某種古怪的感覺。這是一種不能叫人知曉的敏銳的直覺。

他將疑思深壓心底,不曾表露半分。自然了,為避嫌起見,他也不曾加入搜尋承平的行列。何況,盧文君也依舊不見影蹤。承平固然要緊,但郡主未知的下落,同樣叫他感到焦灼。並且,隨著時間越是推移,這種焦灼之感便愈發濃厚。

傍晚,他已帶隊出了禁苑,正沿著渭水河岸繼續尋人,長安的方向來了一騎快馬。

是劉勃來了,傳韓克讓的話,叫他火速趕往清月樓,阿史那可能就在裡頭。

卿月樓是長安最為豪奢的一間旅店,位置位於繁華的東市附近,它與裴蕭元入京之初受到宴請的那間春風樓齊名。只不過,春風樓以豪宴聞名,而此處則以華居而著稱。據說樓中陳設堪比皇宮。自然了,除了價錢昂貴,一般身份低賤之人,便是出得起錢,也不會容許入住。平常出入的居客,不是一擲千金的長安貴人,便是慕名想來享受一番的外地入京官員或豪客。

裴蕭元騎馬,在響徹滿城的咚咚暮鼓聲裡,於掌燈時分,趕到了卿月樓。他在愁容滿面的店主的引領下,穿過一間金碧輝煌的堂屋,轉到後面一處佈置雅緻的園林庭院。韓克讓和袁值二人面色皆是凝重,立在一道繪有金彩雕花的樓梯之下,看去似在特意等他。

今夜住在這院中的其餘住客應當全部都被驅走了,此刻整間樓屋上下,雖也燈火輝煌,每層皆亮著無數耀燦的燈籠,然而,除去包圍在暗處和通道口的衛兵,不見半條人影。

一看到他,韓克讓將他叫到一個偏隅的角落裡,站定,指了指頭頂最高的一層樓屋:“阿史那應當就在上頭。說是昨夜天黑之後,攜了一個不知是誰的面帶冪籬的女子入住。進去後,便一步也沒出來,已快一天一夜了,吃食也是叫人送到門外放下的。”

對承平會帶什麼樣的女子來這裡消遣風流,韓克讓並無多大興趣,簡單提過,遲疑了下,低聲道:“阿史那王子固然還不是欽犯,但事已至此,他若無法說清楚昨日白天案發之時他人在哪裡,別說他自己,恐怕連你……”

他用帶著憂慮的目光,深深望了一眼裴蕭元,隨即轉頭,瞥了眼不遠之外袁值的身影,用壓得更低的聲音說道:“我查到阿史那的下落後,本不欲叫別人知道,不想他竟很快也來了,幾乎和我前腳後步,只好作罷,但我堅持先將你叫來。好在他應也忌憚公主,倒沒有說不行。到時,倘你和阿史那需要單獨說話,我再儘量拖住他,你們快些!”

裴蕭元低聲道謝,韓克讓微微頷首。

雖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阿史那身手過人,又兇悍無比。萬一發生衝突,甚至出現拒捕的情況,怕將會是一個麻煩。

他召來一隊身手過人的侍衛,領著,率先上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