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駙馬,你做,還是不做?”

這聲音依舊因呼吸不暢而微微顫抖,但卻不復片刻之前的激怒了,充滿肅殺的冰冷味道。

“不做,這就和朕說。朕決不強迫你。”

裴蕭元倏然停步,回過頭。

那道身影依舊背對不動,歪扭地側臥在榻上。

他快步走了回來,“臣萬萬不敢當!”又當即叩首下去。

“臣本愚駑之人,卑下之軀,不過一長於邊荒的傖夫軍漢,公主卻系天家貴女,萬金玉軀,仙姿華質,臣僥倖能得公主垂青,乃是此生莫大之福分,臣怎會不願侍公主?”

“昨夜之事,確係臣意氣用事,對公主不敬,鑄了大錯,臣懊悔萬分,陛下無論如何責罰,臣都甘心受之。但事之起因,絕非如陛下所想,因我輕視公主,恰相反,是公主她——”

當時二人之間的那段私言,他本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外洩的,然而此刻,卻是情勢由不得人了。他已清楚感知到皇帝方才那話中透出的恨絕之意。

他暗咬牙,將昨日傍晚歸家之後發生在寢堂裡的事略略講了一講。

“全怪臣太過愚鈍,當時聽了公主那幾句玩笑之言,便信以為真,誤會公主無意與臣長久,心中不甘,更是塊壘難解,一時糊塗,氣頭之上,便……”

他一頓,掠過自己怒砸魚袋一事,繼續向著面前的那道背影認罪:“臣便出了宅邸,做下那些糊塗之事,驚擾了陛下。”

“臣確實罪該萬死!昨夜後來,竟又蒙公主不棄,還來接臣。回去後,臣懊悔萬分,當時……當時便向公主懇切請罪,求公主諒解,恕臣萬死之罪。幸而公主大度,不再怪臣。昨夜後來便再無事了。今早,晨鼓第一聲起,臣聽聞謁者傳召,當即趕來面聖。”

“此便是昨夜之事的全部經過。求陛下息怒。往後臣必忠心服侍公主,再也不敢如此行事,惹公主傷心,叫陛下誤會失望。”

他告罪畢,以額觸地,長拜不起。

半晌過去,在他後背暗暗汗溼貼衣之時,終於,對面的坐榻上發出幾下輕微響動,皇帝似是自己慢慢起了身。

“抬起頭!”裴蕭元聽到皇帝發聲。那聲音中氣依舊顯得不足,但已平和,也無憤怒或是咄咄逼人之勢了。

裴蕭元急忙抬頭。皇帝果然自己靠坐了起來,看著,面色也已好了不少。

“你方才的話,當真?”他盯著這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輕郎君,冷聲問。

“皆發自臣之衷心!”

皇帝沉默了片刻,拂了下手,“罷了,帶公主回吧!朕這裡無事了!”

裴蕭元暗暗籲出口氣,正待依言退出,忽然想起那一枚魚符,只得來到皇帝腳前,俯身下去,探臂伸到坐榻之下,終於,將東西摸了出來。

魚符這回徹底被砸壞,半邊凹陷了下去。

他抬起頭,冷不防對上皇帝的一雙眼。

他正低著頭,俯看自己在摸魚符,面無表情。

裴蕭元忙將魚符捏收在了掌心裡,向著榻上之人行了一禮,隨即撿起魚袋,退了出去,和仍立在內殿通道里的趙中芳點了點頭,低聲提醒他去察看下皇帝的身體。老宮監匆匆入內。

裴蕭元隨即轉出內殿,當獨自行到那空曠而高大的外殿時,終於,他深舒口氣。定下心神,他將那面因承兩次砸摔而徹底變形的魚符塞入袋內,再次系在腰上,又揩了下額上還浮著的一層薄薄冷汗,想起她還在等,怕她擔心,邁步正要出去,忽然此時,身後傳來腳步之聲。

“駙馬留步!”

趙中芳跛著一條殘腿,匆匆趕上。他返身去迎。

趙中芳將他領到殿隅,低聲說道:“陛下命老奴給駙馬傳一句話,離十一月初一祭祖,只有不到半個月了。當日或將有大事。駙馬近日好好休息養傷,到時回來,守戒大事。”

裴蕭元心中便明瞭了。薛勉應已受皇帝密見。他頷首應是,繼續朝外行去,這時聽到趙中芳又叫自己。只見他走來,停在面前,躊躇了下,終於再次開口。

“駙馬大婚次日和公主入宮拜謝陛下,出去後,是否又回來,在東殿外作過停留?”老宮監壓低聲,忽然如此發問。

裴蕭元一怔,隨即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