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01節(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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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望他一眼,略略頷首:“你說。”
周鶴定了定神,道:“實不相瞞,小人曾受祖上之累,出生便是奴籍,卑賤如泥,是家父僥倖得到葉鍾離葉公的恩遇,方脫離奴籍,入宮得以侍畫。葉公出京之後,家父便受姚旭所忌。後來姚旭更是得柳後賞識,在家父去後,對我也是處處打壓,絕我繼承父業之路。這些事,之前都瞞著公主,未曾告知,請公主恕罪。如今為一生計,我更是淪落到了為人捉刀作畫乃至作弊賣文的地步。這回倘若沒有公主,我這餘生,大約也就如此過下去了。”
他的面上露出一縷慘淡的自嘲之意,接著,道:“崇天殿內將要復現當年葉公的永安壁畫,此事我早就知曉,只是從前只能在夢中嚮往。我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回竟然有幸得到公主恩召入宮。這幾日我又聽聞,如今尚未確定主畫之人。我知公主就是大家。倘若永安壁畫是由公主親自主畫,公主可否賜我一個機會,容我擔當助畫?我必傾盡全力,為公主聽用。待壁畫大功告成之日,其上只要能夠留我一筆,我便也不負此生的丹青之緣,將來回去了,可告慰先父,好叫他能夠以我為榮,含笑九泉。”
他頓了一頓。
“不僅如此。葉公當年對我周家有過天大之恩,我對葉公更是敬仰萬分。倘若有此機會參與作畫,得償心願,便如我與葉公神交,表我無限敬仰感恩之心。”
他說完,向著絮雨再次鄭重叩首。
絮雨從座上起身,走到一扇閣窗之前,向著窗外佇立了片刻,轉身問:“你方才講,你這幾日都在摹永安殿壁畫?”
周鶴應是,接著立刻解釋,葉鍾離當年所作的那一幅壁畫真跡如今雖已不存,但他父親早年常隨葉鍾離作畫,自然見過真跡,極受震動,後來便曾憑記憶自己臨摹得圖私藏。他自小隨父習畫,自然也是畫過。這幾日無事,便憑記憶再次作了出來。
“拿來我看。”絮雨吩咐。
周鶴立刻應是,退出去取畫。很快,他攜一畫軸匆匆回來,將這幾日自己畫的畫作鋪開,解釋道:“時間倉促,只畫出當中一部分而已。請公主不吝指點。”
絮雨慢慢看過他的畫稿,沉思了片刻,在周鶴緊張的屏息等待裡,說道:“作畫需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方能筆隨心走,作出好畫。平常小畫便是如此,何況如此一幅鉅作。我近來事多,怕不能全神投入,勉強去畫,未必就能畫好。且崇天殿壁畫非普通之用,絕不能出半點意外。萬一因我之故耽擱,便是大事。故我這些天正在考慮,是否擇另外合適之人主畫,我為其助力,如此,或更為妥當。”
周鶴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領悟到了她話中的意思,激動得渾身打抖,當場噗通跪地:“倘若得蒙公主信任,能將機會賜我,待畫成之日,我周鶴死而無憾!”
“當年葉公一月便完成壁畫,我固然遠遠不及葉公那般絕世之才,但兩個月內,我必也能成。絕不會耽誤明年春的聖人萬壽!”他又說道。
絮雨目光再次掠過案上的畫稿,道:“我初見你的畫作,便知你功力不俗,並非凡手。不過,此事畢竟關係重大。我畫,自然無人會爭,我若是不畫,畫院裡自然有人想畫,且他們也已為此準備許久……”
她略一沉吟,“不如這樣,今日原定議事推到三天之後。這三天裡,我叫畫院的人也各作永安之畫,到時再召齊名士大家,將連同你這畫作在內的諸畫不記名並列展出,共同參評。倘若你的畫作勝出,崇天殿壁畫主畫一事便交你。如此,不至於不公。”
“多謝公主給我機會!我定當盡力!”
周鶴非但沒有失望,整個人反而如同燃起鬥志,眼光炯炯,一掃先前所有的萎靡頹喪之態。
事定下,絮雨從小西閣出來,見了正等著的畫院內的一眾之人,包括姚旭、方山盡、楊繼明、宋伯康等,宣佈自己無意主畫,在投來的或詫異或驚喜的目光裡,叫有意者三日內作一卷紙上壁畫,考慮時間緊迫,允許畫出自己最為得意的部分便可,三日後,攜畫再來。又親登羽雲樓,出現在賞景的文人名士面前,為今日的變故向眾人致歉,請他們三日後再次移駕。
她以公主之尊,親自前來賠禮,何況這也非大事。眾人紛紛拜見,一口應承了下來。
絮雨心中記掛裴蕭元,這邊事結束,正待離去,無意看見蘭泰立在眾人之後望著自己,撞見她的目光,略略一頓,面上露出笑容。她便也回以微微一笑,隨即不再多留,在身後眾人的恭送聲中匆匆離去。
“蘭泰今日怎也會在這裡?”絮雨尋裴蕭元,順口問了句送她的曹宦。
最開始呈給她看的名錄上是沒有蘭泰的。
曹宦解釋,蘭泰是如今長安一位頗負盛名的文章兼書畫評鑑名家的弟子,那位名家今日本是座上賓,奈何不巧,染病無法前來,便派其得意弟子蘭泰代他入宮履事。
絮雨不再說話,徑直走出神樞宮,附近沒看到裴蕭元,以為他去了金吾衛值房,問迎接她的楊在恩,被告知,駙馬本一直等在此處,哪裡也沒去,是方才,被聖人派人來給召了回去。
“知是何事嗎?”她急忙問。
想到阿耶今日對他的態度,她的心立刻便提了起來。
她在的時候,阿耶都那樣了,她不在,還不知阿耶這人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做出怎樣過分的事。
“這個奴也不知。”楊在恩道。
絮雨如何放的下心,立刻掉頭,匆匆趕了回去。
裴蕭元獨重紫雲宮,入內,見皇帝依舊坐在原來那一張坐榻之上,微微皺眉地看著自己。
他上前,正要再行叩拜禮,皇帝已朝他略略拂了拂手,不耐煩地道:“行了,勿再跪來跪去,此處也無外人!坐吧!”
裴蕭元看見趙中芳拖著殘腿,親自為自己搬來一張銀平脫坐杌,要放在距皇帝面前那御案不過數尺之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