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終於開口,語氣尋常。

“恕我直言,你想在他手下翻身,恐怕就是痴人說夢了,談何助我復仇?”

“何況,我若想復仇,自有手腳,又何須藉助於你?”

他的話絕無譏嘲或是輕蔑,但字字如刀,無絲毫委婉之意。

李延的神色卻未改變,聞言反而笑了起來,點頭。

“是,我知我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裴郎君更是才智卓絕,心志堅韌,更有翻江攪海之能,區區復仇之事,確實己力足夠,但——”

他頓了一下,緊緊地盯著裴蕭元。

“若你仇人,是當今那位被稱作聖人的人呢?”

裴蕭元慢慢抬目,對上了李延的兩道目光,片刻後,唇角微微扭曲,牽動了一下。

“你有證據?”

李延搖頭,隨即立刻又道:“我固然如今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不信,以裴郎君你的智慧,從未懷疑過如今紫雲宮裡的那個人。”

“當年北淵一事,我敢肯定,西蕃軍之所以敢大舉侵犯,必是我朝有人傳訊,好阻止神虎大將軍歸京,更是要藉機將他除去,以絕後患。”

“此事牽涉之廣,影響之大,可謂變亂之後朝堂的又一鉅變。那可是關係到皇位和神虎軍十萬將士的天大之事!當今皇帝,他當年能在眾皇子裡脫穎而出,因勢上位,他怎麼可能會是置身事外的無辜之人?他不是惡首,誰是?”

裴蕭元的面色此時變得如鑄鐵一般凝重,目光也隨之轉為森冷。

“李延!”他忽然喝了一聲對面之人的名字,自座上站起身。

“在我面前說這些蜚蓬無度的捕風捉影之言,你恐怕是打錯主意了!”

“裴郎君稍安,請再入座,聽我解釋!”李延又道。

“今夜我膽敢將裴郎君請來相見,自然不止如此。裴郎君如今所居的永寧宅,前主乃是幾年前因罪遭殺的宗親舊王陳王,此事裴郎君必然知悉。但裴郎君應當不知,當日北淵事變之前,陳王正好在晉州擔職,當時定王欲爭我父親的位,正在趕回長安的路上,路過晉州之時,就是落腳在他府裡的,故他見證了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事。”

“那天晚上,原州來了一個人,秘見定王。具體傳達何事,陳王不知,我自然也不敢妄加揣測。但在此前不久,柳策業便以聯絡軍情為由,未得老聖人任命,自行去了原州。此事並非是我誣陷,如今朝堂裡的一些老人也都知道的。原州便是當年馮貞平的駐軍之地,與北淵相去不遠。”

“那個時候,他為何要去那裡?”

“不但如此!原州來的那個信使,裴郎君你知是何人嗎?便是如今太子妻兄韋居仁的父親!當日他還是我父景升東宮裡的人,官居洗馬,我父親對他極是信任,因不放心馮貞平,對他委以重任,派他過去監督軍事。誰知他亦是無節小人,早早便被收買,投了定王。”

“是什麼重要的事,要他這樣的人,親自從原州趕來秘見定王?”

“陳王非定王心腹,自然不知,時至今日,我更是不敢斷言。但若允我猜測,他必是受了柳策業的派遣,來與定王議那一場即將就要發生的北淵陰謀。”

李延的面上漸漸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忽然此時,船外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將他聲音吞沒。那是放生池畔的人們因看到新奇蓮燈而作出的反應。

“是!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他隨著岸邊的歡呼,驟然提高聲音。

“這一場陰謀裡,我的父親失去了他最為信靠的神虎大將軍。當年我十五歲,被派出迎接大將軍。然而我等不到。沒了軍隊,為了自保,我的父親被迫在長安倉促應對,期望能在他兄弟那一把屠刀砍下來之前得到老聖人的支援。他自然是失敗了,於是變作了可恥的謀逆者。而那個真正的謀逆之人,他在殺死神虎大將軍和八百壯士之後,反而龍袍加身,搖身成為了萬民稱頌的聖人!”

“不但如此,時至今日,柳策業、馮貞平,還有背叛了你父親、我父親的陳思達、韋家之流,他們全部富貴加身!然而裴郎君,你的父親,他竟至今沒有得到一個正名!而他本是該立廟享受犧牲祭拜的忠烈英魂!”

岸邊的歡呼聲漸漸落低,片刻後,待情緒慢慢平定,他再次望向裴蕭元,聲也轉為平緩。

“裴郎君,我知近日乃令堂忌日。我如今不過一東躲西藏之人,不能見到天日,便是想去祭拜,也是枉然,只能遙遙以抔土清香代祭,以寄敬意。”

“方才你問我證據,我確實沒有能拿得出來的確鑿之證。我方才轉的陳王之言,你也可以不信,畢竟,此人也非良善之輩。但三年前,那降來的西蕃貴族也莫名橫死大街,這難道不足以證明,當年北淵之戰另有陰謀?”

說到這裡,他抬手,輕撫一下面上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