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他們如此反應。

畫院之人和他不同,並不知宇文峙與她的內情。在他們的眼裡,今夜宴堂中上演的那一幕,便說驚世駭俗,也是不為過了。

裴蕭元的眼前不由又浮現出他方才看到的,宇文峙在她面前舞劍獻技。

就連裴蕭元也不得不承認,宇文小兒的劍舞剛柔並濟,行雲流水,更不用說,他最後那以劍挑花獻美人的恣意風流,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而這,或也正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塊缺失。

“咱們進去吧!外頭風大!哎呦,你當心溼腳!你那邊有水坑,怎都不看!快來走我這邊……”

裴蕭元看到宇文峙朝她伸手,就要扶住她了。

就在這剎那的一瞬間,裴蕭元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彷彿許久以來,那所有隱匿在他胸下五臟六腑深處裡的各種情緒,驀然於此時,在宇文峙向她伸手要扶她時,全部爆發了出來。

他想也沒想,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不容她再留於此地了。

他要帶她走,就在此刻。

他掉頭走了回去,腳下發出的沉重的靴步之聲,驚動已慢慢轉身往裡去的絮雨,也引得宇文峙回頭看來。

展眼間,他大步趕到她的身後,探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從宇文峙的身邊拽了過來。接著,他喚來仍在附近的張敦義。

“陛下召她另外有事,我先帶她去了!你們明日自己慢慢回城不遲!”

他衝著詫異奔來的張敦義簡單交待一聲,在身後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中,帶她走出了別院的門。

金烏騅靜靜等在門外,忽然看到主人現身,興奮地點蹄數下,發出得得的輕響之聲。

直到走到這裡,他方鬆開她那手腕。接著,託舉起她,將她送上馬背,自己跟著一躍而上,坐她身後,在門內宇文峙發出的呼喝聲中,振動韁轡,催馬,沿著山麓下的道路離去。

身後,宇文峙迅速追了上來。

暴雨過後,夜漸轉晴,月光從隨風捲動不停變幻著形狀的烏雲之後露了出來,照著地上的人。

宇文峙的坐騎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神駿,然而比起金烏騅,腳力終究還是差了些。雙人的重量並沒有令金烏騅放緩速度。宇文峙被落得越來越遠,他開始怒罵。裴蕭元聽他在後罵自己,“無恥狗輩”、“西北賊獠”,他沉默著,心情卻覺少有得暢快。自然了,這些罵聲也漸漸變輕,最後,徹底消失在他耳畔。

他繼續縱馬前行,耳畔只剩下呼呼的穿林夜風聲。再前行一段路,確定後面再不會有人追上,他緩緩放鬆馬韁,最後,停了下來。

此地已是遠離別院,下了山麓。周圍是片樅樹林,高高低低的樅樹,在黑夜裡看去,彷彿一面面戴著尖頂的屏障,將他和身前的她圍護在了中央。

耳邊安靜極了,只有遠處幾聲夜梟的長啼,以及,夜風掠過近畔樹梢發出的窣窣之聲。

此時坐他身前的她忽然動了一下,若在環顧周圍,發頂輕輕蹭在他的下巴上。這不經意的短暫的膚髮相觸,驀令裴蕭元醒神———從她被他攥住手強制帶離那地方之後,直到此刻,她好似還沒發出過半點聲音。

不但如此,緊接著,他也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便是他今夜的舉動,孟浪而魯莽。他竟並未徵得過她的同意,擅自將她帶了出來。

遲疑了下,他望著身前那仍與他共乘的人,試探著,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公主?”

沒有回應。

她是惱怒了嗎?

他的心裡慢慢地感到了幾分不安,正要下馬,為自己對她的冒犯向她請罪,此時耳中忽然傳入一道輕輕的嗤笑之聲。

“怕了?”

裴蕭元一怔。

“方才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還陛下召她另外有事?我阿耶何時叫你帶我回了?”

伴著緊接而至的取笑聲,她跟著轉過臉來,望向身後正與她同乘一騎的他。

月光如銀霜一樣自頭頂灑落,她的眼眸映月,亮晶晶,若墜入了許多細碎的寶石。她的語氣帶著責備和譏嘲,然而唇角卻又分明微微上翹,顯著盈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