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旁的兩名宮監回神,慌忙上來,要左右架著她拖走人。

絮雨指著閣外那壁畫的方向道:“昭德皇后如今若還在的話,她絕不會坐視陛下諱疾忌醫,沉迷丹藥。”

眾人瑟瑟發抖了起來。皇帝看著他床前的這畫師,面容露出幾分怪異的表情,似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忽然,整個人若被一陣新湧出的痛苦給緊緊地攫住,一口氣喘不上來,頹然又閉上了眼。

“還等什麼?還不去叫太醫!”

絮雨扭頭衝著楊在恩喊。

楊在恩看了看皇帝,沒反應。

請太醫本也是他向來的想法,只是皇帝此前不曾發話,他何敢抗命,沒想到今夜竟會出現如此轉機。此時他也顧不上這是皇帝默許還是皇帝乏力而無法出聲反對。

他擦一把額頭的冷汗,衝著一個宮監道:“快去傳太醫!快!”

宮監得話便飛奔而出。

很快,太醫署內值夜的兩名太醫聞訊趕至,以金針為皇帝止痛,又促其昏睡。隨後,在楊在恩的指揮下,許多人用一架軟輦將皇帝抬送回精舍。再連夜派人出宮,召齊已數月沒能見到皇帝之面的其餘太醫,一併入宮會診,研究下藥。

下半夜,宮漏響過四更。

西殿變得空蕩蕩,所有人都走了,剩絮雨一人,若被遺忘。

精舍內不得傳召,她是進不去的。

也沒有那個必要了。

她終於也離開了這個地方,心神恍惚地回到她此前在神樞宮後的住處。

她沒有點燈,和衣坐在黑暗之中,膝上放著她扭握在一處的仍汗溼手心的雙手,等待天明。

忽然此時,耳中響起輕輕叩門之聲。

她的心跳了一下。頓了一頓,起身,拖著沉重的雙腿,走過去,慢慢開啟了門。

門外立著一道年輕男子的暗影。

是裴蕭元。

他今夜宿衛宮中。

“隨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趙中芳應該就在那裡。”

他稍稍靠近些絮雨,俯首耳語般說道。

第50章

出長安,往西北百里的方向,在山塬的深處,兩道山脊中央,一塊被稱為雙龍拱護的寶地之上,坐落著一座封土高聳的陵墓。

此便為先昭德皇后陵。早逝的昭德皇后,安寢在這座獨屬於她的佔盡風水、規制宏大勘比帝陵的玄宮之中。

昨夜那滿天降下的霾霧尚未散盡,天空濛著一層濃沉的蟹殼青的顏色。天沒亮,在黯淡的曉色裡,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宮監自陵園的門內遲緩地走出。

他的手中持著一柄竹枝扎的掃帚,慢慢走到神道之上,清掃起昨夜被風捲來積在道上的枯枝和殘草。

萬籟此時依舊浸在昨夜的寂靜之中。幾隻棲在近旁野枝上過夜的山鳥受驚,呼喇喇地振翅飛走,化作黑點,消失在了陵墓盡頭的山林裡。

老宮監的身軀佝僂,眉發斑白,一張飽受苦難碾壓的臉上,佈滿了道道沉默的皺紋,一條腿也有毛病,左右長短不齊,只能拖著殘腿跛蹩前行,行動並不方便。但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做的事。

在清掃完陵門外那一條筆直的長長的神道後,天光漸亮,他又摘下腰上掛的拂塵,一瘸一拐地走向立在神道兩旁的高大的石翁仲,開始撣掃起落其背首之上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