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22節(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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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空青黑,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高大娘算計得厲害,能省則省,長長一條走道,她也只在樓梯口掛了一盞燈籠而已,稍往前便照不到光,只能憑著夜色前行。好在她已熟悉周圍,藉著廊簷下透入的朦朧夜光穿過這條靜得耳邊惟有她自己踩踏出來的腳步聲的廊道,走到了盡頭處那間她住的屋前。
她捏著鑰匙尋鎖孔,忽然間遲疑,手停住了。
雖未回頭,但她感覺身後彷彿有人。
此坊治安並不算好,且地方確實偏遠了些。之所以一直不曾搬走,一是為囊中錢計,二是和高大娘也熟了,張不開口忽然就說要走,一天天也就住下來了。雖然高大娘很厲害,不知哪來的關係,平常並不見有坊內的地痞無賴上門敲詐鬧事,但外面入夜後卻常有醉漢鬥毆和蟊賊行竊的事發生。據說賊兒還能飛簷走壁。就幾日前,住此間的一個商販聲稱半夜有飛賊自庭院的楊樹裡飛攀到他的窗簷覬覦錢袋,幸好他睡得警醒,喝走蟊賊。後來雖被證明應當是頭野貓路過,但保不齊……
她立著,一動不動,忽然猛地回頭。
一人赫然立在她剛走過的樓梯口前的那一盞燈籠之下,昏光勾勒出她似曾相識的輪廓。
那是一道沉靜而頎長的男子的影,令她立刻便想起那日傍晚與她隔著斜陽立在門檻外的那個人。
裴冀之侄裴蕭元?
第一眼絮雨以為看錯。
她知此前在郡守府遇到過的胡兒承平是要入京的。但是此人?
絮雨吃驚過甚,禁不住心頭一陣狂悸,手握的那一枚光溜的鐵匙如魚兒般自她指間滑落,叮的一聲,掉在腳前,一時更是失了反應,只看著他向自己走了過來,隨著靴履踏落的清響,一直來到她的身後,俯身,自她腳邊拾起鑰匙,插入鎖孔。
伴著一道輕微的啟鎖之聲,一掌緩緩地為她推開了門。
那燈籠挑在身後走廊盡頭處的暗夜裡,光幽幽爍動,若飄在廊中的蒙罩著朦朧雲紗的一隻絳月,簷廊下的這頭,此刻卻一團昏黑,他二人離得也是近,從前不曾有過得近。
絮雨並未抬眼,卻感知身畔此人正微微低額,目光投落在她面上。
“進吧!我有話要問你。”
起初他也沒說話。忽然片刻之後,於這一團幽闃昏冥當中,他若靠在她的耳畔,低低道了一句。
第25章
樓廊破舊漏風,往常天黑下來,總有諸多細碎雜音。疑似踏步走過的殘聲,不知何處角落蟲鳴蛐吟,或自頭頂瓦隙間塵土撲簌簌墜落的細聲。
但在此天光乍暗的時分,周圍太過幽闃了,靜悄得異乎尋常。隨著這男子若發在她耳邊的這句低語聲,瞬間她恍惚生出錯覺,若她整個人被一團似有還無的隱隱的親暱氣息所包圍纏繞了。
頃刻她自愣怔間抽神,應他的話,略倉促地飛快走了進去。
她在暗室內慢慢地摸索著,數息過後,終於燃起屋內的燈。
燭火漸明,徐徐驅散昏黑,照亮了四壁。
至此,她也已從初時見到他的巨大意外中恢復了過來,斂定心神,立在燭火之畔,轉身向著那還立在門外的人點了點頭,含笑請他入內。
裴蕭元望著屋內燈影中的女子。
燭火投向她,映出她一張若明月般皎潔的面容。
在這張臉上,他看不到半分若他此刻,因覓見人而倍感慶幸與欣慰的喜悅之色。
她依然是郡守府裡那最後一面留給他的印象。溫柔,守禮,又帶著幾分疏遠的客氣。
其實他早早便候在樓梯口的那盞燈籠下了。
在他自己的想象裡,當她登上那一架木梯上來,他會立在那地迎她。未料鬼使神差一般,當聽到她的腳步近,木梯才發出第一聲咯吱的響動,他便避退了,將自己隱於陰影,看著她渾然不覺地從離他不過三尺之距的那一團燈籠光暈下走了過去。
應當是找她太不容易了。自風煙沙天的甘涼追到了江南道,又西折京洛,中間輾轉萬里。當親眼又看到她的那一刻,才數月前的舊事,於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許多話更是爭相湧至了喉間。
但此時,隨著燭火照亮了四周,他望著再一次含笑開口邀他入內的她,片刻前所有那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心緒,悉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