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簾前等待了許久,耳邊始終靜悄無聲,沒再見到有人現身,或是有任何的響動。彷彿這偌大的一處殿舍之內,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但直覺告訴他,就在此刻,隔著簾,對面那扇屏風的後面,有一雙眼,正在觀察著他。

他立等著,等那雙眼的主人打破沉寂。

殿角插在小香爐裡燃著的一炷清檀燒到了盡頭,頂上蜷曲的一簇白灰慢慢冷卻,倏然折斷跌落。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聲音也自殿舍的深處響了起來。

“你便是裴家的那個少年人?”

這聲音正發自簾後,蒼老,嘶啞,低沉。

裴蕭元提起衣襬,向著前方珠簾後的那面屏風行叩拜之禮。

“微臣裴蕭元,叩見陛下。”

他叩首完畢,卻始終未得起身的許可,便只能一直如此跪地。片刻後,屏風後才終於再次傳出那道聲音。

“‘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這便是你表字君嚴的來歷?倒是頗合今日之舉。朕還以為,裴家人清高慣了,連個小小兒郎,也瞧不上朕這金吾衛的階身。”

這話的語氣平淡,聽似褒揚,但嘲諷的意味,幾乎穿透了屏風,撲面而來。

裴蕭元起初微怔,但很快,明白了過來。

告身給了他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出甘涼後,到長安,驛道有二,或取秦州南道,或取會州北道,無論哪一條路,都足夠他啟程入京,不該在最後一日來臨前才抵達。

想來是他壓著最後期限到來的舉動,觸怒了簾後的這個人。

這確實是裴蕭元此前根本不曾想到過的一個意外。難道簾後人一直在等?

“微臣不敢。當日收到告身之前,恰有一事亟待處理,因而耽擱了些時日。”

他解釋道。

又是一陣沉寂之後,“你不怕朕?”

“人皆稱陛下聖人,聖人當前,微臣坦坦蕩蕩,何須懼怕。”

“人皆稱聖人,你呢?”

那聲音又跟著緊問了一句。

裴蕭元微微一頓,“微臣自然和天下人一樣,以陛下為聖人。”

屏風後的人起先沒說話,片刻後,若發出了一道冷哼之聲。

“朕看未必吧。”

第14章

“陛下之言,令微臣無地可容。微臣愚鈍,若是有罪,請陛下垂示。”

“你年紀不大,膽子不小。”

那人淡淡道。

裴蕭元不再應話,惟叩首等待。

“三年前的戰後論功,你是否有所不滿?”他聽到那聲音問道。

本朝開國已逾百年。到了幾十年前,鄰國西蕃崛起,併成為本朝勁敵,時戰時和。當年的那一場大變亂,叛軍就是與西蕃內外勾結,朝廷毫無防備,才會在短時間內連京城都淪陷了下去。

平亂過後,此刻屏風後的這位聖人登基,致力於休養生息,收拾河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西蕃對邊境的騷擾非但不絕,比起從前,反而更加猖獗,朝廷也一直隱忍不發,直到三年前,西蕃又一次撕毀和約兵犯西境,聖人詔令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