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晉也跟著仔細聽了聽,耳中除了風聲,再沒有別的了,等到裴蕭元睜開眼,立刻發問。

裴蕭元再次望了眼四周:“我方才彷彿聽到了一聲馬嘶,再聽又消失了。風聲過大,也不確定有沒有誤聽……”

他略一沉吟,“或許是我聽錯了。”

承平和他共同作戰過,知他耳力敏銳,一向罕有出錯,跟著眺望四野:“有無可能就是葉小娘子的坐騎所發?或者是她遠遠看到咱們上來了,故意藏了起來?”

他這想法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條道再繼續往前追下去,應當也是徒勞。

“不如就照王子所言,咱們分頭到附近能藏人的地方瞧瞧去?”何晉想了想,提議說道。

裴蕭元頷首:“也好。若有發現,吹鹿哨為號。”

商議完畢,眼看這個白天就要過去,不能再耽擱,承平和何晉各自催馬下道,向著兩側遠處的坡地分頭尋了過去。

裴蕭元獨在馬背之上又停了片刻,驀然回頭,目光掠過身後來的方向,不再猶疑,轉馬折返。

正如片刻之前他說的那樣,他聽到了聲短促的馬嘶之聲。原本也不十分確定到底是否誤聽,但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生出了一種感覺,在他身後不知哪個確切方向的暗處裡,有一雙眼,正在窺視著他。

他驅著坐騎沿路回行了約數十丈,再次緩緩地停馬於道。

暮色漸重,遠山後的夕陽也達到了它最為濃墨重彩的時刻,火燒般的紅光鋪天蓋地漫浸著野地,連馬背上的這道人影也被蒙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

“阿妹?”

片刻之後,他轉過臉,試探著向他右側野地當中那一片起伏的丘坡喚了一聲。

除了晚風掠過坡頭髮出的勁急之聲,沒有任何回應。

他慢慢轉面回來,依然凝坐於馬背上,一動不動。野風啪啪地捲動他衣衫袴褶的一角,不斷地拍在他踩在馬鐙裡的足靴筒上。忽然此刻,對面撲來一隻蠅子。這小蟲不勝風力,一頭撞向他坐騎的面門,馬匹的耳朵動了動,晃動腦袋,免得眼目遭那蟲子襲擾。

就在這一瞬間,只見馬背上的那道人影一晃,探手,一把抓住懸在鞍頭上的一張角弓,斜跨在肩,雙足同時猛地點踏馬鞍,藉著反力,整個人便如鷹鷂般從馬背上一躍而起。

他的足尖才落在地,身形還沒完全舒展直立,人便已轉向下道,往右疾追而去。

就在他落地的同一時刻,在距他十數丈外的一道土坎後,另道原本潛著的藍色身影也猛然而起,翻身上了一匹藏在近旁的馬,迅速離去。

這是一片綿延往下延伸的緩坡,溝坎縱橫,石礫遍佈,不利馬匹賓士,故裴蕭元舍馬自己追了下來,行動反而更為迅疾機動。果然,那藍衣人的坐騎在溝坎裡賓士不暢,幾次險些失蹄,始終無法提速,逃出去一段路,距離反而迫近,對方很快也放棄,從馬背上躍下,自己朝前狂奔繼續逃逸,裴蕭元在後,始終緊追不捨。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很快就遠離了主道,向著野地深處而去。

此人頗為狡猾,正往前方的一片山地逃去。裴蕭元發力全速追趕,雖也慢慢在拉近距離,甚至已能看到對方臉上罩了張面具,但若叫他再往前去些,天快黑了,一旦入山,恐怕就會找不到了。

他不再追趕,轉向附近的一處高地奔去,登坡站定後,一手摘弓,另臂反手後探,從掛在腰後蹀躞帶勾上的胡祿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開弓,瞄定前方坡下那道正在奮力前衝的背影,放箭。

箭激射如電,破風瞬間追趕而至。“啪”的一聲,箭簇力透皮骨,釘入那人的左大腿裡。

逃跑之人腿部猝然中箭,猛打了個趔趄,止不住身形,一下撲摔在地,又翻滾了好幾圈,接著竟再次起了身,不顧一切繼續朝前逃去。不過,速度已減慢許多。裴蕭元再次發力追趕,迅速迫近。

二人中間只剩不到數丈之遙了,而前山卻還在數里之外。那藍衣人大約也知自己走不脫了,意念一鬆,步伐便隨之蹣跚,最後慢慢停下,站定了。只見那箭貫穿他的左大腿,血沿著傷處正在汩汩地流,浸透了大半條腿,沿著靴筒,一滴滴地淌在他腳下的泥地之中。

裴蕭元走到近前。

“你何人?”他喝問了一聲。

藍衣人依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也不發聲。

裴蕭元右手抬起,掌心緩緩壓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轉身,除下面具。”

他這語氣平淡,殺氣卻驟然聚攏,如頭頂那片正滿天籠罩而下的濃重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