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兒一板一眼的唸了幾段歌詞,聽得胖和尚大搖其頭。

“錯了錯了,這些年裡,為師夜裡睡不著,也常常翻開那本兒歌三百首,月光底下翻來覆去橫看豎看,字裡行間,其實滿滿的寫著慈悲兩個字啊。”

江流兒還是不懂:“慈悲,要怎麼降妖伏魔呀?”

胖和尚轉而說道:“之前那個流沙將軍的故事,你也聽了。”

江流兒點點頭,指著那屍怪說道:“這就是當年的流沙將軍嗎?”

“是也不是,流沙將軍已經魂飛魄散,這是因流沙將軍當年的恨意,飄蕩在這魚梁大澤之上,寄託在鮫人們的歌聲之中,匯聚於他的屍身,而產生的一尊妖魔。”

胖和尚說道,“將軍是他前身,他是將軍遺下的一片心,雖是妖魔之身,但他是先有將軍的記憶,再有那一段恨意,而後才是妖魔的本性。”

“三十三年前,有人降生在東土,天性向佛,成年之後,便走上西去尋找靈山極樂世界的旅途。

“十四年前,他走到這裡時,見這條大魚吃人,看出他當年苦痛,潸然淚下,願以身代之,於是走入大魚的口中,葬身在它腹內。”

“這位和尚不僅是要代這裡的無辜者被吃,也是想要代這條魚承擔那一段恨意,仇恨是人世間最苦痛的事情。佛觀人間界,所見無邊苦海,都發源於嗔、疑、恨三者。”

“放下仇恨,方能清淨。”

“只可惜那位和尚的佛骨佛血,佛心覺悟,猶不能容納這全部的恨意,最後只留下這一顆頭骨,常與魚妖相伴。”

胖和尚走上前去,手掌摸了摸流沙將軍緊緊抓在左手中的頭骨。

他口中唸叨,“十四年前這一段佛心覺悟,上感靈山,驚醒貧僧,分出這一化身入世尋你。”

“如今,貧僧便把當年驚醒我的這一段覺悟還你。”

胖和尚說這段話的時候,聲音微弱,雖然沒有刻意避著旁人,但他身邊的江流兒肉體凡胎,卻是聽不清。

嶽天恩袖手旁觀,一言不發,似乎打定主意要看個究竟。

而龍女在聽完這一段話之後,臉上驚訝之後,便混雜著幾許欣喜的神色,緊緊的盯著那個胖和尚。

一點點細碎金光滲入佛骨之中,又從那頭骨流入流沙將軍的屍怪體內。

片刻之後,屍怪眼中那堪比八寒地獄的恨意似乎消減了一些,瞳孔縮小,眼珠轉了轉,落在江流兒身上。

“又是你啊……”

屍怪沉悶如牛的嗓音,只說了這四個字,便微微低頭,瞧見了自己手上的頭骨,瞧見了比十四年前更深沉的這片膚色。

他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作為,那些片段迴盪在流沙將軍的心靈之中。

魚梁大澤深處的水草,沉睡多年的幽暗冰冷,鮫人的歌聲,三十年不曾停息,同樣帶著仇恨的鮫人,親近著大魚,去向陸地上的人復仇。

被大魚的身軀碾碎,與泥土混為一色的魚梁國民,被浪頭捲入水中,吸向大魚口中的百姓,稚童的軀體,從森白的牙齒上刮過,血肉被輕易的切開,骨骼也斷裂,越往內越被利齒分割,然後是腸胃的蠕動……

黃沙在響。

有著觸感的利齒,將這些感受留存在記憶之中,那是大魚不在意的地方,響沙對大魚而言如同鮮血,那些血與肉,哀嚎與恐懼,不過都是葬於沙中的塵埃。

魚的口中腹中,黑暗了那麼多年。

流沙將軍張張口,臉上的面板在顫抖。

他的眼神已不堪重負。

江流兒與他的眼神對上了一剎那,只覺得自己畢生之中從沒有這樣的痛苦難受過,分明不疼,但又痛不欲生。

小和尚不禁崩潰,大哭了數聲之後,難受的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不斷擦著臉上的淚水,但淚水很快浸溼了雙袖,抹滿了一張小臉。

流沙將軍不忍自己的目光叫他難受,竭力閉上了眼皮,眼皮顫顫,雙手虛松的合十。

“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