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抬起臉來,她感應到從他眼睛裡透出的溫暖又熟悉的光,看到他輕輕勾動嘴角時,帶出的興奮的笑意,她知道,他還是馮無病,還是她從小一直欺負到大的好朋友。

她摸著肚子,心頭忽然一暖,柔聲道:“病坨子,好久不見。”

馮無病垂著臉龐,不敢答覆。

她輕輕一笑,衝他招手,“我有要緊事求你,你附耳過來。”

拂曉時分,馮無病駕著鹿車,帶她離開皇宮。

沿路的市井之間,到處充滿著侯爺遇刺與她無故失蹤的謠言,馮無病或許已經猜到了她突然出現的原因,或許沒有,但一切都無所謂了。

只要她進行第二次返魂,所有今夜發生過的事都會被消除,沒人會記得,她曾經走出過府邸,更沒人會知道,她曾帶著還不夠穩定的身孕,一路勞頓,只為揪出殺害孩子父親的兇手。

自然,到那時,馮無病也會忘記,他們曾經共處過這樣一個曉風動容的清晨。

越往前行,路變得越來越窄,車室的抖動也越來越厲害,從青石板鋪就的大路,再到碎石子與爛泥,習慣了易道坦途的大車轍,在這種崎嶇不平的小路上,立馬變得暴躁不安,脾氣簡直難以駕馭。

她下意識地捧住肚子。

城南,一個她從未到過的地方,在漸亮的晨曦光景中顯露出全貌。

早已看慣高梁大厝的她,隨著鹿車途經忽高忽低的棚戶,第一次知道原來茅草可以用來搭蓋屋頂,原來這裡的每家每戶都會買一個氣勢昂然的大陶缸,擱在門前,用於儲水,原來這世間除了官話外還有那麼多動人的方言。

周遭的氣味難以言明,時而令她反胃。

過了一會兒,鑾鈴聲止,她心裡不禁有些奇怪,拉開簾子,看到馮無病輕輕跳下橫轅,朝某個攤點走去。

兩匹扁鹿聽話地佇著步子,一動不動。她因此想起了小號馮無病。

半晌,他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兩個熱乎乎的菜卷,一個不停地往口裡塞,一個則遞到了她面前。

“不了,多謝。”她實在沒有胃口。

倒也難為他,事到如今還惦記著她沒吃早飯。

他並沒有強求,直到快速吃完兩個菜卷,用手背揩去嘴邊鋥亮的油脂,才冒著滿口街氣地說:“打聽到了,這就帶你去。”

說完,輕巧一縱身,又跳回橫轅上,奇怪落下時,竟沒發出一點聲音,也沒帶起一點顫動,好像一隻爛熟的柿子無聲無息就落到了巨大的樹蔭裡。

她想著,看來這小子能留在高手如雲的金吾衛,並非單純靠著母親,其自身還是很有實力的。

再往前,路更加不好走,最後,他們只能棄車步行。

馮無病默默又慢慢地走在前頭,一次都沒有回過頭看她,直到她嫌棄了一句太慢,他才正式邁開步子,大步流星。

可惜的是,他們還是遲了一步。

“快救火!快救火!”

轉出拐角,偌大一個掉漆的院門已在視線之中,此時卻見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家從旁邊巷子裡疾步奔出,把手圈成筒狀,衝著四下大喊:“這院子走水了,大家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