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昏暗的簷燈下,慕京眼裡精光閃閃,他的身體明明已經做出了害怕的反應,手頭反而將窗撐握得更緊更用力,這個倔強的小子,如果真的習武,必定會將逞強好勝的性情發揮到極致。

她低頭望著興媽媽,壓著聲詰問:“誰又來招惹他了?”

“是方才……”興媽媽回頭望一望慕京,遲疑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小少爺聽到隔壁的大人又在把盞對詩,交談甚歡,所以……”

慕京將窗撐立在地上,兩手擱在頂端,直言:“我看到爹爹和那個年輕女子抱在一起了,不僅抱著,還抱得很緊——”

“小少爺!”興媽媽一把捂住慕京的嘴,嚇得臉色乍白,渾身發抖。

她頭皮一緊,攥起拳頭,緩緩閉上發澀的眼睛,強迫自己忍了好大一會兒,才鬆出一口長氣,冷冷發話道:“興媽媽,讓他說完。”

“夫人?”

“讓他說!”

興媽媽只好將大手鬆開,慕京使氣地把窗撐擲到花園裡,順勢砸倒一片白月季。

噘著嘴巴,他憤憤不平地罵開:“娘,你放心,沒人能把爹爹搶走!我這就去殺了那個女人!”

最該怒火滔天的時刻,她卻冷冷笑出了聲音。

笑完,定定地望著兒子道:“你還小,你的手臂還不夠孔武有力,你在你爹心中的份量還不足以使他正視你的不滿,就算你怒氣衝衝地跑到隔壁喊打喊殺,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會被大家看扁,當你毫無城府,只知義氣用事。”

慕京不說話了,緊緊地咬著嘴,光芒從他好勝的眼中漸漸抽身而退,他定定的又靜靜的,朝上瞪大眼睛的模樣,好似在看一個巨人。

她摸了摸兒子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大人的事就讓大人自己解決,你只要記住,長大以後,不要變成你今天看不起的那種人就行了。”

小傢伙點點頭,衝她無比誠摯地保證:“孃親放心,孩兒知道了。”

回到抱夏,沈煙伺候她寬衣卸妝,直到她坐到床邊,才忍不住問:“夫人,真的不去看看嗎?”

“有什麼好看的?”她微微一笑,反問:“男人不都三妻四妾嗎?”

“這裡的老莊主就不是呀。”沈煙輕道。

她搖搖頭:“世間難得有情郞,有情容易專情難。望你將來能尋個對你一心一意的吧。”

沈煙黯然地退了出去。

直到四下空無一人,她才終於鬆開緊握的兩手,八道新傷,隆重的印在感情線上,所有的恨,對著寥寥夜聲,終於徹底抒發出來。

有些道理,她還在童年,就已悟透。

氣頭上的殺人不叫殺人,叫屠宰,宰得不好,容易反過來被別人宰。

用心潛伏,充滿著謀劃味道的殺人才叫殺人。

復仇的果實並不甘甜,一旦被仇恨覆身,味覺就會高度鈍化,念頭會變得格外專一,人會收斂,心會如止水,對於甘甜的嚮往,會變得渺小。

這一切,只有恨過的人,才清楚明白。

然而慕京還小,出於母愛,她並不希望他有機會體察這些。

一切,還是由她來料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