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印雪一句“難道我姓沈嗎,姓沈的人怎麼想關我姓謝的什麼事?”把卞宇宸剩下的話都給噎了回去。

他目不轉睛盯著謝印雪瞧,想從青年臉上抓到一絲口是心非的不甘,卻怎麼都尋不到。

卞宇宸一直覺得他和謝印雪很像,家世、背景、能力、連命運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軌跡都是相似的,只不過他們是一對註定勢不兩立的夙敵。

但要說卞宇宸有多恨謝印雪,恨他恨到分分秒秒都想他去死,那倒遠遠不至於。

就比如當下,比起殺了謝印雪,卞宇宸其實更想和他聊聊。

卞宇宸有太多話想找人傾訴。

不進入鎖長生的人,永遠不會長久留存跟鎖長生有關的記憶。

無論他和別人說多少次,也許一個轉身的功夫過去,他們就會全部忘掉。

卞家的人看不到、記不得、聽不懂他在鎖長生裡經受過的折磨和摧殘,他們只感覺他索要的太多,佔據著家族最頂級的資源和供奉,卻付出的太少,甚至開始懷疑他們家族,真的必須要依靠著這麼一個整日只會擺弄卦盤、掐指念訣,對股市、生意、商業一竅不通的人才能維持繁榮嗎?

每每看到他們狐疑、不信任、想反抗又顧忌著的目光,卞宇宸就會恨,會痛苦。

恰如之前他說的,卞宇宸認為,這些痛苦和恨,在能記得鎖長生有關回憶的“十三”一個接一個死去後,世上大概唯有境遇與他相仿的謝印雪能理解了。

所以從遇見謝印雪的那一日起,卞宇宸便時常在心裡思忖:他在卞家是這樣的,謝印雪在沈家又是怎樣的呢?

卞宇宸太想知道了。

如今這裡僅剩他和謝印雪二人,時間又尚且充足——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時候了。

卞宇宸張口,正欲和謝印雪來一場“英雄識英雄”的同病相憐、同命相惜之談,青年卻目不斜視,徑直路過他,走到石梯底下把繩子撿回來,重新捆到拉繩抓鉤裝置上,一副準備上工了的樣子,卞宇宸也只好先閉上嘴,跟著去捆繩子。

待捆好後,方才那適宜的氛圍卻已消散大半了。卞宇宸埋頭鑿了一會兒,剛把情緒醞釀回來,就聽謝印雪在那嘆息:“真累啊……”

卞宇宸立刻抬頭朝他望去。

果然,含蟬生葬術失效後的謝印雪現在鑿石不像前幾天時那般從容自若了,他半塊石頭沒鑿完,額角就生出了層如輕霧般薄薄的細汗,柔潤的唇瓣抿平成一道線,蹙著眉煩悶抱怨:“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苦。”

卞宇宸打好的腹稿便又硬生生塞住。

他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終究在謝印雪開始喃喃自述講他從小養尊處優,以前連過水坑都需要僕人揹著蹚過去,腳底不能踩到一滴水;後來進了鎖長生,也有人上趕著給他當人肉轎子騎,如今卻要受這黃連拌苦膽——苦作一堆苦到家的煎熬時,再也按捺不住,皺眉問謝印雪:“我已經這麼累七天了,你才一天,有什麼好叫的?”

謝印雪卻反問:“不叫我怎麼讓你知道你吃了我七輩子的苦呢?”

末了,他還加上一句:“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好的運氣,你看走掉的那些人,他們只能吃六輩子,你獨享七輩子,這苦好吃吧?”

“……”

卞宇宸聞言不由深深呼吸。

是了,他差點忘了,謝印雪這封建欲孽,在沈家過的是窮奢極侈的腐敗生活,哪有什麼“痛苦”可言?

此刻卞宇宸也不想和謝印雪聊什麼人生感悟了,他只想謝印雪閉嘴,沉著臉道:“謝印雪,你切記,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多積口德,多……”

“我沒口德?”青年被冤枉似的略揚高嗓音打斷他,“這裡氣溫那麼高,我不是看你挺熱,想給你降降溫嗎?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就算了,還惡人先告狀,能不能講講道理?”

卞宇宸徹底啞口,清楚自己歪辯不過謝印雪,便再不看他一眼,埋頭渲憤洩恨地鑿石塊。

謝印雪見狀又是一聲冷嗤。

卞宇宸曾說他有眼會看,那他謝印雪就不會看了嗎?

他當然看得出卞宇宸有話想和他說,可他不想跟卞宇宸聊——嫌犯惡心。

雖說自己稱不上什麼好人,卻好歹有著底線在,卞宇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