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卻不假思索:沒有吧。

誒?為什麼?

因為長谷川葉良不會和松田陣平或者萩原研二談戀愛。

女友登時笑出來:這算什麼回答。

可這分明是真話。萩原研二想,國中的冬末,冰冷的急救室,身穿禮服的人們擠在顏色慘白的走廊,小孩子起不到什麼作用。因此被排擠在最外圍,長谷川葉良也不例外,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穿淡黃色的連衣裙,裙擺的蕾絲被雙手絞得殘破而淩亂,堆在候診長椅上,像朵枯萎的花。

“沒事的。”他蒼白地安慰,伸出手將絞在一起的手掌握住,感覺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塊冰。相比起兩位友人的家庭情況,他始終是幸運的,沒有經歷過離異,更枉論生離死別,想不出好用的臺詞,只好低聲重複,“沒事的。”

長谷川葉良卻沒有看他,視線直指急救室門口,冰藍的瞳孔如同凍封的河川,她開口,幾乎能看見呼吸溢位冰冷的白霧,在空氣中緩慢凝結:“研二,我快變成一個人了。”

萩原研二花了幾秒來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然後才急切地反駁:“不要這樣說,葉良,你……”

他在這裡卡住,後來幾次回憶,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填補上去:你還有父母?她剛和他們吵完架,而她那麼討厭低頭認輸。或者你還有我們?可我們是指什麼?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十幾年後可能各奔東西的關系?

長谷川葉良卻遠比他聰明,一眼看清問題的本質:“研二喜歡我嗎?”

漫長的停頓,他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否認,只是如果可以,真希望告白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嗯。”

“真好,我也喜歡研二。”

她低頭說,語氣平靜到詭異,轉折也突如其來:“但我不想當研二的戀人。”

平淡至極又石破天驚,萩原研二近乎以為自己聽錯,可她又馬上繼續下去:“相戀,相知,相厭,分離,可能所有戀情都是如此飄忽不定,千速姐會講並不只有壞事。但在我看來真正能像研二父母那樣的婚姻屈指可數,大多數人像我的生父母,像陣平的家庭,像我父親即將踏入的婚姻,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研二討厭我,更不想和你分離,所以研二。”

她終於捨得看他,藍得透明的瞳孔,他的影子映在其中,像是被冰封的自己。

“當我的家人,好嗎?”

那是凍結的宣告。

年少輕狂的遊戲隨之終止,戀愛的話題也一併被封禁。畢竟情話是不該對家人講的,無論有多親近。萩原在國三的後半段認識現在的女友,對方是柔順到靦腆的型別,卻有出乎預料的執著與耐心,從一眾競爭對手中牢牢吸引住他的視線,他們順理成章地告白,交往,做盡戀人該有的一切,比想象中更平穩的發展,或許這才是戀愛,夜深人靜時他思考,輕松,愉快,璀璨而讓人趨之若鶩的感情。

可現實總是比理想更混沌不清。

高三畢業,他光榮被甩,女友最後的對話他沒和任何人分享,也許是因為太一語中的,赤裸裸地撕開那些溫情的表象,露出鮮血淋漓的內裡。有些事只能是旁觀者清,女友在夜風中重新提起那個問題,掉水裡那個,她說那個問題我自己問的時候也覺得很傻,不過不是因為表現得像個吃醋的傻子,而是問出口我才意識到,為什麼要在裡面加上松田的名字?

研二說愛我,我也相信,如果將來我們結婚,有一天我不幸意外去世,研二一定會為我傷心,甚至可能這輩子都不再擁有第二段婚姻。因為你是個溫柔的好人,只是你有那麼要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連呼吸和心跳都同頻,他們的每一個停頓你都明白,你的每個微笑他們都理解,彷彿上天的恩賜,你一生所受的其他傷痛都終將被他們治癒。因此你一定會走出來,有新的人生,新的悲傷和歡愉。

所以那一瞬間我在想,如果你沒有那麼好的朋友呢?如果你失去的是他們,是松田陣平或者長谷川葉良——萩原研二,在之後的人生裡,你是否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