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

沒一會兒,顧黎聽到了大廳一陣喧嘩,大部隊回來了。

她知道他這層沒有領導教練,只有關系近的幾個隊員,便沒有避開。

電梯開啟,幾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抬頭望過去,他們向這邊走來,同時打量著突兀地出現在這裡的陌生女人,顧黎戴著帽子和眼鏡,想是沒人認出來,甚至把她當私生了。

只有一個人低頭拿著鮮花和獎杯走在後面,沒有注意到她。

顧黎摘下帽子,沖他們揮揮手,子豪也跟他們竊竊私語了兩句,他們隨即一臉“懂了懂了”的表情,放下心來各自回房了。

樊振崬的房間比較靠裡,又低頭慢吞吞地不知道在想什麼,人家都刷卡進房間了他還沒有走過來。

他驀地抬頭,發現人都沒了,只有走廊盡頭一個瘦高的,眼鏡反著光的長發女孩。腳步漸漸慢下來,心髒卻很誠實地跳得愈發快,想認又不敢認,下午還在北京上班的人,怎麼會忽然閃現在這兒。

顧黎也不說話,微笑站在原地看著他,幸好戴了眼鏡來,不然怕是看不清他精彩的表情。

他慢慢靠近,看得越來越清楚,在確定是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的一瞬間放開腳步,大步走向顧黎,沒做任何停頓,將她擁入懷中,腦袋埋進她的頸窩,還不忘護住她的後腰不讓獎杯磕到她。

“我的冠軍,你好棒!”顧黎回抱住他,在他耳邊細語。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他嗡聲喃喃道,越擁越緊。

頒獎前,樊振崬主動遠離那些令人疲憊的名利,獨自想了很多。

有拿到冠軍的瞬時興奮,有壓力釋放的輕松,有對未來未知的迷茫,也有終於得償所願的空虛…

想到顧黎時,內心湧上一股酸澀:她在身邊就好了…

“這麼重要的時刻,我怎麼能不陪著你呢?”顧黎拍拍他,從他的懷裡鑽出來,“我們進屋說。”

樊振崬緊緊拉著她的手開門,生怕人跑了。

進屋後,樊振崬把獎杯雙手遞給顧黎:“軍功章有你的一半。”

“一半太多了,”顧黎細細撫摸著這個有著不同意義的獎杯,笑著看向他,“你有教練,有隊友,有球迷,有那麼多人的幫助,我嘛…佔一點點就夠啦。”

她見他還有點蔫蔫的,幫他把揹包取下,拉著他坐到床邊:“剛剛怎麼一個人躲起來了?”

“我越來越覺得,打球不像以前那麼純粹了,拿到這個冠軍我以為我會很開心,但好像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甚至說,出了一口氣…”

顧黎靜靜聽著,沒有插話,望著他的雙眼讓他繼續說下去。

“以前我斷然不會這麼看待乒乓球的,只是這次…這個賽程裡經歷的這些,我不明白為什麼大環境會變成這樣…”

“我覺得我心態變了,但這不對,我不應該有這樣的變化…”樊振崬雙手交叉,彎腰放在膝蓋上,腦袋耷著,一點沒有剛拿到冠軍的樣子。

“黎黎…你知道麼,最後一個球打出去的時候,我下意識想,你們看,那些阻力全都影響不了我…”他停頓了一下,粗粗抓了一下自己的劉海,“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時反思,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打球是為了證明給別人看了,打球本身不管經歷的是好是壞都應該是我磨練自己的過程才對。”

“黎黎…這個冠軍我拿得好像並不開心,可我得了冠軍啊…我怎麼可以不開心?”樊振崬抬頭望向眼前的女孩,頭發有些亂,眼神有些渙散。

顧黎雖心疼,但明白他願意向自己訴說出來便是好事。

她揉揉樊振崬的頭頂,努力張開右臂堪堪攬住他寬厚的肩膀,他似是感受到她的吃力,側身向她的懷裡挪了挪,環抱住她的腰。

“冠軍的意義不是打敗了誰,也不是那個獎杯,它證明瞭你很棒,證明瞭你在這麼多幹擾下依然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證明你戰勝了自己。”顧黎的另一隻手很自然地輕撫上他的小臂。

“你當然可以不開心,經歷這麼多坎坷、荊棘,面對冷落、不公,你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做得特別特別好。”

“現在塵埃落定,遠離那些紛擾,你可以完完全全發洩情緒,整理自己,回歸本心。只是不要因為這些困難而摒棄自己的澄澈和正氣。”

“其實你的每一個球從來都沒有為了別人而打,它們都是讓你自己越來越認識自己。”

“但你要記得,你是最好的,你值得一切榮光,不是因為冠軍,只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樊振崬。”

樊振崬從剛認識顧黎時便喜歡跟她說話。

她總是在他自我否定時給他肯定,在他疲憊不堪時給他力量,在他迷茫混沌時將他照亮…

其實她並不很懂球,但她懂他的熱愛,他的不易,他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