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喊白燕奧媽媽,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白燕奧臉色表情有些鎮定不住了。

夏梅茵趕緊仰起頭,不動聲色地把眼淚逼回眼眶,奈何淚珠斷了線一樣落下來,她近乎崩潰低吼:“我要知道,求求你了媽媽,告訴我吧。”

夏臨翊見她情緒反常,邁開大步沖上前半抱住她,說:“妹妹你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我連自己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這要我怎麼冷靜!”夏梅茵雙眼蔓延出恐怖的血紅,胸膛劇烈起伏得厲害,她有些呼吸不暢地捂住心口,順著夏臨翊扶她的手臂脫了力氣跪倒在地。

夏臨翊陪她一起下跪,抱著她不撒手。

白燕奧冷靜了會兒,閉了閉眼妥協:“好,我說。”

她聲線平靜,掀不起一絲波瀾,彷彿在訴說一件平常瑣事:“臨翊是我和夏壽安結婚前就懷上的,只是結婚後的第二年,在拍賣會上,我和前任男友重逢了,他是京城人,也是我初戀,我們在慶宴上喝了不少酒,也是在那天懷上了你,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夏壽安在英國出差,一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但時間線並對不上,我想打.胎,但媒體風聲又緊,有一點行動都被拍下來登上報紙,為了不引起所有人懷疑,所以我使了法子早産把你生下來。”

這段話劈頭蓋臉錘擊中天靈蓋,夏梅茵猶如失去靈魂一般,直愣愣地望著她,遲鈍地消化這絕望的真相。

原來是這樣……

她知道母親早産生下她,導致她從小體弱多病,動不動就喝中藥。

卻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她太可笑了,她活著就是一個笑話,她本不該活在這世上的,她再也忍不住嘶聲大喊起來。

“妹妹,你別這樣……”夏臨翊擁她去懷裡安撫,卻無濟於事,她哭得太絕望了,她的眼睛此刻是兩條滿溢的河流,曾幾何時見她哭成這模樣!

夏壽安聽到真相後更是難以接受,垂在西褲邊的拳頭握緊兩側,骨節嘎吱作響,太陽穴被她肝腸寸斷的哭聲吵得突突狂跳,他也爆發性吼了聲。

他瞪著她,面目猙獰,流露出無盡的泯滅人性的厭惡:“哭哭哭你有什麼可哭的,這八年來你還不幸福?平白無故享受爺爺奶奶免費的關愛,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哭,他們不是你爺爺奶奶,這份愛是你偷來的!”

“夏壽安你住口!”白紹濂顫抖著白鬍須柺杖扔向他,結果沒扔中,咣當落他腳邊,他怒發沖冠,“這是梅茵的錯嗎,這場荒謬的命運漩渦,她才是最可憐的一個,你們不僅不肉疼她,還惡語傷人,你們要把她逼成什麼樣子才罷休?!”

“你個畜牲含家鏟,你不是人,我當初眼盲讓你入贅白家,冇以為我人老不中用一切都唔知道,你在茶杯落毒想加害我,如果不是梅茵發現阻止,白家財産都給你私吞了。”

話音剛落時,白燕奧巴掌甩他臉上,立刻印出一個紅辣辣的巴掌印。

“你要毒死我爸?!”

客廳升起硝煙味,濃得化不開了。

夏壽安臉色陰沉,徹底撕破偽善臉皮,猖狂笑道:“沒錯,我認。”他忽然湊近,吐息渾濁,咬碎字句說,“我只恨沒有連你女兒一併毒死。”

又是夾著私怒的一巴掌,白燕奧難得出現失態的一面,話語吞嚥冰塊一樣,道,“夏壽安,從此以後我們夫妻恩斷義絕,你收拾包袱滾出白家。”

夏壽安臉上劃過一絲不可思議,瞪大眼睛看她。

然而,白燕奧臉上別無其餘表情,踩著高跟轉過身,離開客廳上樓去了。

“白燕奧,你真是個沒有心的女人。”夏壽安對著她背影喊出一句,轉而又自顧自仰天大笑,似乎對這個歐亨利結局非常得意。

太平山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景色迤邐,海面上彌漫出墨綠近乎寶藍的霧光,一如苦艾。摩天大樓的燈火比天空中的星星還要多,還要亮,海上天星小輪在霧色中來往穿梭,抽象,遙遠,一如滴淚,鳴笛順著遙遠璀璨的水波緩緩蕩來。

在香港,活在耀眼燈光下的每個人都會擁有玫瑰般的人生。

空中花園沒有任何一人,只有夏梅茵和呼嘯冷風,任露水落在肩膀,打濕一顆濕淋淋的心。

他們大吵一架後,她就跑來這裡思考人生了,當眺望眼前維港景觀,航船漁火,雲霧垂釣,又覺得這地繁華得過於寧靜,思緒極零亂,如吵鬧市區裡轟隆隆飛馳的無軌電車,又如勁風中的驟雨,紛紛落在大海裡,消失後又來,來了又消失。

白燕奧總說,底層人的命運和她不一樣,她天生不屬於那裡,奶奶也說她是富貴命,好像一切都是對的,又不對,這清湯寡水的生命啊,何嘗不是她渴望的,她轉念又想,這就是奶奶口中常言的人生吧,即便使出渾身解數,結果也由天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