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業的手在我背後撥弄頭發,他分出一縷搭在我胸前左右端詳,揚揚嘴角:“好看。”

我嬉笑:“頭發好看還是寢衣好看?”

他說:“都好看,當然還是人最好看。”

沈業看似在與我說笑,可笑容極淺,說幾句還會分心,我只當他睏倦,拉著他去就寢。躺在床上他也不怎麼說話,直到我覺得無趣快要睡著時他從身後抱住我,輕聲道:“阿言,我一定會讓你做皇後。”

這是我和他早就說好了,他本不必再對我重複說起,可他既然再說,那就是立後一事並不順利。

我淡淡道:“還是有很多人反對嗎?”

“嗯。”沈業把臉埋在我後腦上,悶悶不樂,“宋錚帶頭反對,中書跟從,其他人各懷心思,幾位親王見過你,倒沒多說什麼。有人提議立驃騎將軍霍邱的孫女為後,說她出身名門女德出眾,飽讀詩書文采斐然,自幼隨父兄習武見多識廣,立她為後才最應當。”

我轉身窩進沈業懷裡,耳朵貼著他胸膛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抱著他後腰楚楚可憐:“那你呢,你喜歡霍家小姐嗎?”

黑夜中傳來一聲輕笑,沈業像是低頭在看我,我用力在他懷裡蹭蹭,鼻音濃重:“問你呢,說話。”

他的手在我背後收緊:“我都沒見過她,怎麼會喜歡?”

“那要是見過,就喜歡了?”

沈業忍不住笑出聲:“胡攪蠻纏。”

我不滿道:“你這麼說,可不就是動心了,還假裝來問我。”

“這些話不能對別人說,只好跟你說說罷了。”沈業道,“不止霍家姑娘,還有提周美人的,對了,還有宋美人,說她是太後母族之女身份高貴,我說愛卿是支援外戚幹政嗎,他立馬閉嘴了。我一想宋美人愣頭青的模樣就心煩,當真是白瞎了好皮囊。”

見我許久不說話,沈業手伸進我衣襟捏了一把:“吃醋了?”

我說:“沒有…既然霍小姐秀外慧中,為何選秀時你沒選她?”

“她跟父親去山上打獵把腿摔折了,錯過了選秀。”沈業道,“小時候看花燈遠遠見過一次,那時她才十歲,也沒什麼感覺。”

“哦。”我應了一聲,要是對十歲幼童有想法,他也太不是人了。

沈業大概覺得熱,把被子往下拽拽,拉開一半床帳,涼風順著窗隙漫進來,窗外月光明亮,他側首向外看,輕輕嗅了嗅:“你聞,好香的梔子。”說罷又探頭看去,對我道:“我們去院裡看月亮吧。”

他三兩下披上外袍,從衣架上拿出一條裙子遞給我穿上,牽著我興沖沖推開門,守在殿外的朱義唬了一跳,以為沈業要更衣,待看清身後的我又低下頭,侍立在一旁。

今夜不是圓月,月光卻依然明亮,連院外樹梢的形狀都清晰可見,如銀月光下角落裡的宮燈黯然失色,沈業在旁擁住我,與我一同望月。

“以前也看過月亮,和你一起看還是第一次,忽然覺得這月亮比任何時候都好看,哪怕殘缺也很美。”沈業興致高昂,我的思緒卻飛出宮外,飄向某個小巷中。

我和李長季在茶館的院中看過許多月亮,不止茶館,還有沙漠和草原,甚至我和他一起爬到樹上去,晃著腿談天說地。

我坐在樹上不穩當,總是害怕掉下來緊張得要命,李長季就會伸出一隻胳膊讓我挽著他,慢慢地我能在樹枝上保持平衡,不用扶他也能坐穩。

這時他會從背後掏出一管長笛輕聲吹奏,笛聲輕緩悠揚,穿過胡楊寬大的葉子向城中飄去,我好像看到趁著夜涼在沙漠中趕路的商隊,駝鈴聲清脆悅耳,商人坐在駝峰中間搖搖擺擺打著盹。我還看見墨色天空中盤旋的蒼鷹,緊盯著草地的動向,隨時沖下來捕食,夜風吹起細濛濛的沙粒,形成一個小小的旋風,在沙漠中常常會看到這樣奇妙的情形。

我還能李長季的笛聲中聽到一閃而過淡淡的哀傷,剛要仔細辨認就消散在風中,我回頭去看他,他吹笛的神情很專注,修長的手指扣住笛孔,隨意按下松開就能吹出好聽的曲調。

他好像什麼都能很快學會,這笛子還是在我的要求下學的,有回我看到來喝茶的客商靜靜坐在門口吹笛,好似有萬般愁腸無處安放,我覺得那種憂鬱的神態十足十吸引人,有讓人想了解他過去的沖動。

李長季站在櫃臺裡不滿地咳嗽一聲,我訕笑回神,他撇嘴說不就是個笛子有什麼好聽的,至於聽呆成這樣。

我說那你也去學學,以後我只聽你吹笛子。他還真找來一管長笛一本曲譜,僅僅半個月便像模像樣,我還懷疑過他以前就會,不過是為了面子才假裝現學的。

西涼的風太舒服,笛聲太平緩,我聽著聽著就要睡著,再次醒來已經趴在李長季的背上,一步步揹著我回城中,月光灑在我和他身上,漸漸地我們的影子也重合在一起。

在西涼看到的月亮,和皇宮中會是一樣的吧。

想到李長季我就鼻子發酸,但還不至於流淚,我生生忍住我對他的想念,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來轉移注意,比如現在我名正言順的夫君是沈業,比如我想登上後位沒那麼容易,比如後宮嬪妃明明嫉妒我嫉妒得要死還要對我皮笑肉不笑,我的前路又險又難…

這麼想了一通之後,我一點淚意都沒了。

我長久的沉默招來沈業側目,眼中斂去的水珠還是被他發現,他捧著我的臉仔細端詳我的表情,觀察一番後沉聲問我:“哭什麼?”

我故作輕松歪頭靠著他的手,對他眨眨眼:“古人對月吟詩風雅之極,我吟不出來,只好傷春悲秋,醞釀些氣氛。”

沈業信以為真,笑了兩聲點點我的腦門,無奈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