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待他喝過半壺茶後,終於抬眼看我了。

“一提他你就跟我急,那天在西涼,你也是這樣,一手一身的血,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架勢。你是真不怕死,還是覺得我喜歡你就能肆無忌憚地跟我鬧。”沈業摸著臉道,“敢打皇帝耳光,看來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我望著他皮笑肉不笑:“你不也打過我嗎,這一巴掌算你還我了。”

沈業微怔,像是在思索什麼,隨後慢悠悠道:“兩年前的事了,你還挺能記仇…我不是要跟你討論這個,阿言,我們是不是要談談別的…人?”

“如果你是要跟我討論怎麼拿我威脅李長季或者拿李長季威脅我,那就沒有再談的必要了。”我起身下了軟榻,恭恭敬敬朝他行禮,“夜深了,陛下也該回延英殿了,臣妾恭送陛下。”

我露出疏離而冷漠的神情,柔順地低下頭。

他還不走麼?

我抬起眼皮,只能看到他玄色的袍角,我聽到他在極力壓制胸中的怒氣,指關節響了又響,最終離開了芙蓉殿。

我默默注視著沈業的背影,看他消失在門外,喚道:“沁馨,我要沐浴。”

我身上還沾著血,沁馨先拿毛巾擦得基本看不出血跡,才扶我進了浴桶。

水汽氤氳,我的腦子一團亂,今夜本是上元節,有情人相會互訴衷腸的日子,我和沈業卻在此時聲嘶力竭地說著難聽的話,我本以為自己能忍下去,能每天笑著奉承討好他…

沁馨為我揉著太陽穴,在我耳邊絮叨著:“娘娘今日性子太急了些,怎能絲毫不顧陛下的面子,奴婢和朱總管在殿外聽到巴掌聲,還以為是陛下打了娘娘,沒想到是陛下臉上留了血印,娘娘想必氣得狠了沒細看,陛下臉上有道口子呢,這叫旁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知道就知道,沈業大不了廢了我把我打入冷宮,他要真讓我死,我反而要佩服他。”

她聽見我又喊沈業的名字,急得想勸阻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洗漱完畢我躺在床上發呆,殿中燭火盡滅,只有兩顆夜明珠發出幽幽綠光,照著寢殿一隅。

我和沈業吵架摔東西,宮人們最是提心吊膽,忙碌一夜後豆蔻在偏殿守夜時早睡著了,我披散著頭發,穿上暖緞做的袍子戴好鬥篷,輕輕推開了殿門。

殿外月光明亮皎潔,如銀絲灑滿庭院,花壇旁的鵝卵石在月光下猶如白玉般透明溫潤,我隨手撿起一顆丟進池塘中,水面頓時泛起陣陣漣漪。

宮外的熱鬧繁華告一段落,空氣中有火藥硝石的氣味,伴著凜冽的冷氣鑽進我的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

我漫無目的繞著寢殿亂走,想著孟採瑤看到沈業的臉會是什麼反應,想康米娜會不會和陸越在一起過上元節,想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李長季。

走了一會實在無趣,我正想回屋,卻發現牆角迎客松下有個漆黑的影子,遠遠看去像是個人,我剛想喊侍衛,影子晃了晃,我突然覺得這身形實在無比熟悉。

我小心翼翼走近他,影子從迎客松下走了出來,露出一張我日思夜想的臉。

我沒有任何猶豫就向他跑了過去,腳下的軟鞋踏上鵝卵石硌得腳心生疼都不能讓我慢一步,我只想撲進他的懷裡大哭一場。

卻在離他一步之遙時停下了腳步。

在他眼裡,我已是沈業的嬪妃,我不禁自卑起來,我哪裡還配得上他。

李長季朝我笑了笑,聲音哽咽而苦澀:“阿言,我來晚了。”

他向我張開雙臂,僅僅一瞬間的猶豫,我便在他懷中了,李長季身上很涼,不知在我殿外站了多久,冬日的夜晚寒冷無比,他怎麼能受得了。

我聽到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快極了,他牢牢抱著我,我也牢牢抱著他,彷彿一鬆手他就不見了。李長季的胡茬密密蹭在我額頭上,更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他的存在。

“不哭了好不好…”李長季擦去我的眼淚,心疼地凝視著我,“我剛到上京就聽七公主說你受傷險些沒命,就想來看看你。”

我警惕地掃了一圈周圍,帶他在無人的偏殿外坐下,小聲道:“一點小傷已經好了,你呢,你還好嗎,怎麼這麼快就來上京,我還以為你得多恢複一些日子。”

沈業說李長季的外傷得慢慢治,按時間推算,他應當是傷還沒徹底恢複就從西涼出發了。

李長季的手好涼,我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肩上,他跟我講他養傷的日子,說他有多想我,他還經營著我和他那間茶館,客人也和從前一樣多…

我仰起臉注視他,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還是從前那般面如冠玉,只是看著更憔悴多了幾分風塵僕僕,臉頰兩側凹陷下去,瘦了好多。

他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我盯著他的唇,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我是真的很想他,想他想得快要發瘋。

我不喜歡待在皇宮,可為了李長季,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不得不留在沈業身邊,不得不和沈業躺在一張床上讓他碰我,我討厭每天說那些滿是人情世故又拗口的話,我不想對著沈業假笑,我想高高興興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