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回答,我故作恍然大悟地模樣道:“本宮真是大意了,今日剛到行宮尚不足兩個時辰,妹妹年輕乖巧,陛下一刻都等不及特邀妹妹陪伴,哪還有空回自己的寢殿看看。”

周美人臉面通紅,低頭道:“嬪妾從未得罪過貴妃娘娘,娘娘說話為何這般難聽,入飛霜殿陪伴是陛下的旨意,嬪妃怎敢違抗聖命。”

夏日為免暑熱,各宮並不焚香,只在殿中掛著提神的薄荷香包,應節氣又掛了艾草,兩種香味混在一起的氣味並不好聞,讓我的耐心也變短了。

我正想出言再諷刺兩句,沈業忽道:“貴妃,你這是幹什麼?朕想召誰過來陪伴,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我再忍不下去,起身道:“陛下如此說,那就是不願看見臣妾在眼前,臣妾告退。”

我說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一動不動看著孟採瑤。

只是短暫的猶豫,孟採瑤亦道:“臣妾也先退下了。”

走出飛霜殿,我只覺得胸口堵得慌,轉頭看到孟採瑤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太放心,沒有立即回琉光殿,而是先送她回碧月館。

孟採瑤沒有多言,她坐在軟榻上凝神看著窗外,我沒有再和她說話,往門口走去,快要出門時我又停下腳步折返回去,坐在她身邊道:“想哭就哭出來吧,別傷了自己的身子。”

兩行清淚從眼中落下,她死死咬住嘴唇不願出聲,面上依然平靜無波,只有肩膀微微的抖動才能讓人發覺她已難過到了極致,我示意山茶帶著宮娥退出去,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理智在此刻瞬間崩潰,隱忍的哭泣讓我眼睛也酸了起來。

“他是天子。”我說。

“我知道。”

孟採瑤什麼都懂,可正是因為什麼都懂,才更讓她絕望。

我攬過她的肩,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目睹了一場盛大愛情死亡的時刻,孟採瑤伏在我的肩頭盡情釋放著她的悲傷,她的痛不欲生。

“我以為他心裡的人是你,我想如果不是我,是你也行,起碼他還是個專情的人,如今看來,是我錯了。”孟採瑤又恢複了原本的端莊持重,擦幹眼淚後她眼裡不再有神采,只剩下落寞寂寥。

我說:“你還有兒子,還有侯府。”

她朝我道了謝,要讓我換上她的衣服再走,我擺手拒絕,把披帛一半塞進襦裙的系帶中,另一半搭在肩頭遮擋她留下的淚痕,就這樣回了琉光殿。

可是為什麼,明明受傷的人不是我,我還是這般不痛快。

我要了兩壇酒,讓宮人放了把搖椅在樹下,再添一張小桌,一個人自斟自飲,此時天已墨黑,沁馨怕我看不清路在兩三步外點了宮燈,更添了幾分風雅,我窩在搖椅裡看天上的星星,繁星點點如同棋盤上散落的白子,密密麻麻籠罩在我頭頂。

我伸手去抓,卻怎麼都抓不到。

行宮夜晚的風真涼啊,風柔柔吹過我頭頂,吹起我的裙擺好像一朵大喇叭花,不遠處的竹林傳來竹葉響動的沙沙聲,好像西涼沙漠裡胡楊葉被風吹起的聲音,那裡的星空比上京好看,也比行宮好看。

我吐出胸中的濁氣,罵道:“該死的沈業!”

內侍送來的酒是富水春,入口綿柔回味悠長,後勁卻極大,我不過是趁著酒勁罵罵人,又沒動真格的,身旁的沁馨又跪了下來,她欲哭無淚道:“娘娘,斷不能說這樣的話…這…這要傳出去,奴婢們死無葬身之地啊…”

這話是我說的,跟她們有什麼關系,沈業就算真動怒,大不了沖我來好了。

我喝了太多酒,行宮的風太涼,稍微吹了吹頭就疼起來,只好端著最後一杯酒進了寢殿。

然而我還是不痛快,捏著酒杯用力朝地下砸了過去,咣當一聲脆響,碎瓷散落一地,我竟有種莫名的開心,又順手摔了兩個。

最後還是沁馨攔住我,把我勸到軟榻上躺好,她早在我喝酒時就讓人準備好醒酒湯,哄著我喝了好多。

許久沒有飲酒,我的酒量真是不行了,意識雖然清醒,身體卻已經不受控制,看來有時間還要再練練。

沁馨給我蓋上薄被,我快要睡著之際沈業來了,他不知嘰嘰咕咕跟沁馨說什麼,我聽到他嘆了口氣,隨後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隻手搭在我的臉上,沈業理了理我落在臉上的發絲,把發絲搭在耳後,我突然想起白日在飛霜殿看見他和周美人的親暱,周美人淩亂來不及整理的衣襟,裝睡都要裝不下去。

我抬手打掉沈業的手,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