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伸手接柯訣遞過來的陶瓷水杯,微微低著頭,語調緩慢地說:“你們如果想回景市發展的話就回去吧,現在你媽也不在了,別把時間耗在我這老身骨上。”

“再說了,以後要是走不動咬不動了,姜琛雖然敗家,也很沒出息,但總歸是有人給我養老送終。”他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責,他怕極了雲枝嫿是因為他的拖累還一直留在春城,他不想她違背意願過不喜歡的生活。

雲枝嫿對姜叔的顧慮早就心知肚明,“春城有我的家啊姜叔,還要走去哪裡。”她的語氣柔和而堅定,每個字都顯得深思熟慮。

這話可把姜叔哄得一愣一愣的,他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旋即舉杯吞嚥,這種藥的苦味彷彿浸透了黃連的汁液,舌尖上的苦澀讓他忍不住皺眉。

可他的心髒卻美滋滋的不像話。

——

陶瓷工作室中,空氣裡彌漫著泥土與釉料的清新混合氣息,自然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在工作臺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素胚上。

柯訣的手指陷進濕潤的陶土時,窗外的桂花正簌簌地往下落,陣陣花香撲鼻。

陶輪轉動的嗡鳴聲裡,雲枝嫿抱著裝滿丙烯顏料的木箱撞開了工作室的玻璃門。她今天穿了條靛青色的棉麻長裙,裙擺掃過門檻時沾上了門邊的紅泥,像朵被秋風揉皺的玫瑰。

“吃飽喝足,幹活。”她將木箱往工作臺上一擱,丙烯管叮叮當當地滾出來,再隨手紮了個丸子頭,鬆鬆垮垮的,耳前散了三兩根頭發下來。

“市集要交的樣品在哪呢?”

柯訣抬了下頭,掌心貼著陶土向上推,泥胚在他指縫間舒展成流暢的弧線,“你左手邊那兩排全都是。”

“時間有點趕,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交貨。”

“來得及。”

雲枝嫿已經支起畫架,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斜切進來,將旋轉的陶輪和伏案的背影分割成明暗兩半。

柯訣的袖口捲到手肘,小臂線條隨著拉坯動作起伏,像是正在撫摸某種溫順的動物。他突然開口問:“你今天要再試試拉胚嗎?”

雲枝嫿的勾線筆在宣紙上頓了頓,抬頭發現他正用沾滿陶土的手背蹭下巴,深褐色的泥漿在側臉暈開一道,好可愛。

旋轉臺上的青瓷胚泛著濕潤的光,像一顆凝結的露珠。她放下狼毫走過來,裙裾掠過滿地碎瓷片。

柯訣起身時帶起一陣禪茶香混著陶土的氣息,工作燈在他身後投下搖晃的影子。當雲枝嫿的手指觸到冰涼的陶土,旋轉的離心力讓泥胚突然歪向一側。

“手腕要托住底部。”溫熱的呼吸拂過後頸,柯訣的手虛虛環在她手背上。

雲枝嫿感覺到指節沾著的陶泥正慢慢變幹,開裂的碎屑落在自己腕間。泥胚在兩人交疊的掌心裡重新挺立,旋轉出絲綢般的光澤。

西斜的日影爬上釉料架時,雲枝嫿正在給柯訣剛燒制的白瓷瓶描金。他倚著窯爐啃蘋果,看那支松鼠毛畫筆如何在瓷面上遊走。

他丟掉吃剩的蘋果核,用袖口擦掉瓶身指印,卻見她蘸著青花料在瑕疵處勾了幾筆。鈷藍色藤蔓順著流星尾跡攀援而上,轉眼間裂痕成了新抽的枝椏。

窯爐發出沉悶的轟鳴,暮色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滿地素胚上。雲枝嫿轉身去取松節油時,裙擺掃倒了柯訣晾在角落的陶泥。月光般的釉料緩緩漫過紅褐色的泥,在磚地上淌出一條碎星閃爍的河。

初秋的夜帶著絲絲入扣的涼意,白日裡還是好好的大晴天,現在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隨著轟隆一聲,雨勢漸大。

陽臺外面的芭蕉葉突然簌簌作響,雲枝嫿聽著雨打芭蕉葉的解壓聲音,仰頭飲盡最後一口酒。

她的手機螢幕亮著,是一副用彩色鉛筆畫的畫。色彩斑斕的畫中,情侶的手緊緊相握,他們的衣服被塗成了太陽般的橙色和天空的淡藍色,前方的小孩則畫得比實際大些,揹著小書包,書包側兜裝著一個保溫杯,她的小手一蹦一跳,迎風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