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她合上雙眼,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砰,一聲巨響,玻璃如爆竹炸開般,碎裂聲幾乎能震碎她的耳膜。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臭味,熱燙的浪潮撲面而來。

她聞到濃重的血腥之氣,然則,預想中的騰空感和下墜感沒有來臨。

她睜開眼,看到此生再難忘懷的一幕。

一輛車沖破山路護欄,橫亙在山崖旁,岌岌可危。她的車在重力撞擊下安然無恙地待在公路正中央。

那輛車車門被撞扁,車頭毀壞得不成樣子,車底有油在洩露。

那輛車裡,人不動了。

她喉頭發緊,快速開啟車門下車跑去,啟了啟動唇,體內有波情緒噴薄欲出,“韓章!”

出聲那刻,情緒失控,她放聲大哭。

須臾,男人開啟車門,灰頭土臉走出來,雙肩無力鬆垮,背沒挺直,再無以往的精氣神。

他發絲淩亂,臉頰上多處劃傷,傷口流出汩汩鮮血。右邊額角鮮血直流,彌漫整個右邊側臉,周身盈滿毀天滅地般的巨大悲傷。

他右眼鮮紅,眼下幾滴血漬,一時讓人分不清,到底是鮮血流入眼睛,還是他流下了血淚。

遠處,黑煙四起,轟隆一聲劇烈爆炸,那輛車直接墜下山崖。

他從火光中走來,一步步走回她身邊,眼中哀傷而又慶幸。

她跑過去,拉起他的手左右察看傷勢,厲聲罵著,“這麼多傷,你瘋了是不是?你會死的!”

她說完,嚎啕大哭,瞬間身體無力,癱坐在地。

“你要死,我陪你。”他隨手擦掉臉上血跡,感覺不到疼痛,跪下來,紅著眼將她死死抱在懷中,似乎這樣才能填補心中的空洞和後怕。

她拍打他的背,邊哭邊問:“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阻止我?我不要你陪我!”

“淺淺,恐怖不行。”他頃刻落下淚,臉上留下一縷縷血痕,音色粗糲沙啞,“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他唇角輕勾,露出一絲接受命運的坦然。

她,便是他這一生的難以割捨。

“阿章。”她極度疲憊,如背負一座巍峨高山,再難繼續走下去,情緒如同過山車,轉瞬恢複平靜,語氣哽咽:“我活不成了,活不下去了,你們都放過我吧,不要再逼我了!”

她那麼平靜、那麼坦然,像世間再無半分留戀,用一種聊家常的閑談,徹底放棄自己的生命。

十幾年前,肖茵茵用一浴缸血水,宣告走向絕望的死亡。

而現在的她,一如當年的肖茵茵,用自己的方式向他道別。

他頓時慌張無措,將她摟更緊,“淺淺,我不逼你。誰敢逼你,我要他死。”

“阿章,小時候那場車禍,我本該死。”她想起逝去的外公,心如刀絞,難以呼吸,“這條命,本就是爸爸逆天改命換來。我才會遭此報應,累及身邊所有人。”

他抱緊她,不放手,試圖用體溫捂熱她萬念俱灰的心,“那都是郭娉婷、周至霆、魏思洛,乃至我的錯,與你無關。”

她閉上雙眼,泣涕如雨,“可我並不無辜,我也做出了選擇。”

行至今天局面,她撇不開幹系。

“淺淺,死亡太容易。”他松開她,用指腹輕輕給她拭淚,“我之前說過,你江縣老家巷子轉彎處,我去過兩次。一次是你給我扔錢,還有一次,你知道什麼時候嗎?”

他不等她回答,兀自繼續說:“淺淺,你還記不記得,你三歲時,就在那個轉彎處,遇見一個滿身傷痕的男孩。”

“那時,你穿著公主裙,吹著七彩泡泡水。那個男孩用兜裡僅有的幾顆水果糖,跟你換了那瓶泡泡水。”

“那個男孩當時也想著自己活不下去了,一天天被舅舅毒打、羞辱,像個畜牲般討生活。”他笑中帶淚,“現在他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