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似海浪敲打門扉,但室內纏繞的紫香似用柔和而固執的手阻擋它入內,另一方面,時間是不需要任何事物允許的,以存在為渠道流逝,當她輕輕在他懷中顫動時,已過了正午了,光如蜂蜜般粘稠。她,盡管睡得很晚,卻相反睡得很好,無夢而深沉,至今不願醒來;她隱約感到他的嘴唇貼在她的頸後拂出那醺和的暖風,他的手環在她的胸前,扣著一縷長發,似摩挲絲綢。朦朧中她露出絲酣美的輕笑,顯示著夢極致的陶醉和蘇醒的預兆;一個極點——或可以說,一種盛極必衰的轉折。她的血流湧動,發出那沈眠飽足後的動物般的可愛低吟,令他扣緊了手臂。動物,是不是——他總之是不會反對的,只低頭,像舔舐般親吻她額角的鬢發。

“……該起床咯。”他低聲說,但自己也說不上多清醒。她呻吟著,呢喃:“什麼時候啦?”但他壓根不想動,只用面板,那褪去了黑鱗,但到底更像是冷血動物的身體察覺,回複道:“我不確定,但應該過了中午了罷?”這話似讓她清醒了些,心悸,甚有些過意不去。這麼晚啦?她嘟噥。她再躺了一會,但不再像先前那樣放鬆,也肯定不若要下墜般沉醉了;她在回複理性和擔憂的過程中;她在上升。

過了一會,兩人就開始分別更衣了。房間裡只有一面鏡子,給她用了,令她感慨頗多。

“這麼說來,我們倆這些年這是相當長的時間)其實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呢。”她輕聲道,說不上究竟是遺憾,還是覺得有趣,他聽著,似乎也是猶豫,回頭來看她,卻見她鏡中的面容是沉重和悲傷的。

“怎麼啦?”他放柔了聲音,走到她身邊來。

她已重新著上那身片塵不沾白衣的修長身軀映在鏡子裡,他從她身後抱住她,讓她像深陷夜色之中;她的嘴唇張開,眼神閃爍。這情景的象徵性是不言而喻的——不染塵埃——真的麼?

厄德裡俄斯垂下眼眸;但,總之,她沒有掙紮,而是扣上了這個懷抱。

“你不願意我就再待一年。”他在她耳邊說;他的聲音,在公共場合盡管低沉威嚴,和她說話時總是柔軟的,甚至,像糖漿,人會奇怪它的本質音色是沒有那樣大的差別的,只是態度。他似乎恨不得將自己融化了來給她品嘗:“這一年我都陪著你。”

她搖了搖頭。他不解,卻依她的願望,放開了她;厄德裡俄斯松開他的手,向光中走去。

她沒入光中。他蹙眉。

林林。他呼喚道——他沒有再等,而追了上去,同樣進入光中,那陽光的溫度令他顫抖,但他看見,那光彩也令她蒼白。

為什麼傷心呀?

他問,憐惜地撫摸她眉宇間的紋路。在夜色,在月光下,她的面容紅潤白皙,容光煥發,但現在,日光淩駕天穹生命欣然時,疲倦和慘白卻找上她了。

“因為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她也沒有隱瞞,也低聲說:“我因為這事傷心,蘭——”

他再度將她抱進懷中,但不是從後邊,而是從前面,將她徹底裹緊自己的懷裡,不像夜間纏綿的相擁,而在現實中,這個可感的堅硬的地方將她牢牢地支撐和保護著;她發出一聲輕聲的嗚咽,終於輕聲啜泣了起來。

“你走後,我又要一個人了。”她似有點委屈道,握著他的衣角:“你說你可以不走——但總是要走的。不止因為民眾害怕你,不止因為女人對你不滿,不止因為我們的約定——”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又再度低頭,將臉靠在他的胸口上。

她許久沒有說話,時間落下金沙;她似墜入金沙深處,至於過去了。他以為她在思考,只安撫她,盡管他自己面上也是悲傷難耐,忍著其中的心酸,但到底在她開口時,愣了神:

“一個是女人,”她依偎在他胸前,有些虛浮道:“一個是男人……”

她抬起頭,跟他錯愕,不忍的神情對上了。林林。他撫摸她臉上滑落的淚水,搖頭,似像勸說她莫進入那樣極致的思考——真相——真相重要麼?就維持在這罷,別戳穿它。別讓我們的悲傷更難以忍受了。

厄德裡俄斯望著他,嘴唇翕動:

“……對於一對情人來說,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命運麼?”

而他無法回答。他無法回答命運;他能做的只有低下頭,將額頭靠在她的額上,如同兩人密不可分。

“你說究竟為什麼‘靈詩’之盡後,女人的體能會不如男人好呢,蘭?”她問他。兩人坐在床上,倒像兩個不願參與公共活動的少年,無論外邊怎樣急不可耐,沸反盈天都只固執地做著這難稱本質的反抗。此事相反引人焦急,但她們反顯享受,畢竟此類機會很少見——坐在床上,袍子交疊在一塊,討論某個問題——像這日子是隨處可得的一般。

她的聲音顯隨意,但他又是蹙眉,想了許久,也沒有答案,最後,只嘆了口氣。

“我不擅長這類問題,林——但我感到萬事都講究平衡,起碼天道似乎執意如此。男人普遍力量強大,情志軟弱——你也瞧見我了,”他笑了笑,似有意寬慰她:“女人相反,情志其實是堅定的,力量反而有欠了,其實莫說女人和男人,世上兼備力量和情志的人都少見,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眯起眼睛。

“那孩子不錯。”她低聲說:“卡涅琳恩……”

他顯不樂意了。她搖頭:“你別這麼看待她,她最後幫了你許多。”他搖頭:“我知道。”他顯幾分糾葛,又說:“情志,也不單是志氣。卡涅琳恩是很有志氣,但若她有情志,先前如何錯了這麼多年?”

談及此事,他又望著她,擔憂道:“——我還是放心不下你。林,要不我們還是別管那麼多,叫我留在你身邊——”

他的話被那一指柔軟堵住了。她抬手點上他的唇,他望著她,很久,見她輕輕搖頭。

——你說得對,蘭。人大多是這樣的。女人們十分堅強,如她們現在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