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時那黑槍輪舞引黑海淩天起,音聲震動,四野皆黑,如為霍夔證言般,他感慨萬分,目視此景,感黑水覆身,道:

“已是暗無片光,黑海不見月了!”

似感其言甚苦,那天中的黑龍綠目,亦向下望,似春水熔煉。

——泉哥。

另一面,藺倚泉在那二人對話中卻唯聽水風呼嘯,實界已至朦朧,只自那心深處,似刺破時之海浮蕩起那早該模糊的聲音,如是喚他。秀?他初時竟愣,因許久,實在是太久人力不可及難將其自流逝的永珍中的固定,因是淚先流,識才至,感,這是妻子的聲音。

而這聲音的實質他應早已忘記;形態固為勉力回憶所有,只是音聲,分毫不得欺騙,訴說愛對時間的倉皇,而便在這末世之景前,神戰將發的一刻,他的眼和心竟是被那,興許和歷史,興許和現實的機制與闡釋都背離的短暫回憶,其名為和諧的願景所充滿,登時淚出,欲止而不盡。

他也不想止。

他緩跪身,伸手捧水,似握人之手,眼盛雨盛淚望天,看那執旗對千軍的人影,仍姿態金剛,威勢廣大而烈,未有絲毫磨損,心中卻想起,那日藺聞彥出發去藍山前,對他和秀秀的打趣,不由嘴唇顫抖。

藺耘的眼稍動,又見的是那綠眼黑身的龍相,望其下,那與唯乍極像的人影,心知就霍夔所說,那便該是曾經的北荒戰神,唯乍的父親,洛蘭了。他久望那處,既不是感慨此靈之強,亦未對眼前的悲景有徹骨及身的恐懼,只望著那龍如春的綠眼,想:

這眸子真是奇特。

藺耘曾見過唯乍的眼,因剎時得知這眼睛實際與唯乍是極像的,只是唯乍是藍眸,空洞,浩瀚若蒼穹而清澈,這眼睛卻像地上之物,像那山林中氤氳千萬年,多情的春水——不錯!尚是戰未動前,藺耘已能看出來,這眼中含有多少殺意,乃至四天皆籠罩那血氣凝,如蒙在那龍的瞳上,但那眼的本質,不過是含情至深,乃至有意而至若無相了!

這一綠一藍眸,似顯示怎樣的事物該是在天中決戰——那至極有情而至極無情物,那因情而美,因無而剛的雙面空相凝於天內,伴隨雪風漂浮,紅雷動天而黑靈落地,在層層拔高的風雨雷電中,靜待決戰之時。

“——父親是為救世而來?”

意外,唯乍竟發了問。藺耘見她抬藍旗,垂目平手,而四天便再動藍電的雷霆光網,使其音聲,響徹廣大——然此景卻不改這一問本質的怪異,因唯乍——竟問了原因!

她是向來不問原因的。

“否。”

而那對天人影則答,亦隨她的動,轉槍而動;旗動天之氣,槍起海之音,霍夔的總結是極到位的,蓋唯乍引風雷,洛蘭起的卻是水雲,海上被‘永世’所冰封,他喚動的水是從天來而非地起,陣法尚未發,地上的軍民已是陣陣尖叫,望那黑雲,盡如水浪,翻湧狂浪聲。

他的回答,如前,卻是平靜,甚帶死意而疲倦。

“你母親既去,救世於我已無意義。”

簡短如此而已。藺耘聞之甚怪,尚不及反應,耳邊倒聽霍夔驚呼,道:“迦林大神真沒出現——難道是她獨獨散了魂?但——”

他又噎住了,面色微黯,厭能搖頭,神情凝重,卻說:“那也沒什麼奇怪的。你在她的角度想想,是不是也太失望了些?”

藺耘仍望天。他故也奇怪怎水原的母神沒有隨軍出現,聽洛蘭這麼說,唏噓感傷,但更多,卻仍意在這大神先前那句話。

於‘我’無意義——這一個‘我’字,讓他不像個神,倒像是個人。

“只奇怪,三十年前,洛蘭分明破開了封魂棺,這水原的結界之穩固本因有增無減,怎麼他反被唯乍殺了?”厭能正琢磨:“但願他有和唯乍一戰之力——”

“那父親是為了替母親報仇?”

唯乍詢;她的旗已是全展,於那紅龍白龍的圍攻中,絲毫不減群馬的威力,望向洛蘭;藺耘,雖固與那大神不熟悉,也全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不知怎麼,卻感他是面色沉重,眸色無光。

“否。”

他仍回答;藺耘見他手中一動剎時驚駭,那片動而已,卻已傳驚人殺氣——比唯乍——

竟絲毫不少!

“唯是你母親死前放不下你罔顧此天下囚牢之中,”他平槍起勢,淡然開口,而那龍相的綠目微合,唯是陣雷鳴動響,似從地中來,似從海底來,貫穿人身,牽引諸血——似陣心跳;藺耘錯愕睜眼,難以置信,聽他道:“叫我這個父親,叫你的姐妹兄弟,來送你一程罷了。”

女兒。

“小心!”藺耘大叫,作訣護法將海岸千米內的生靈都護在陣內,而剎時天中迸發的靈能喚厭能和霍夔亦憑直覺與他合陣一處勉強維此陣,而登時,海上的艦隊迸開火花入冰風中——只在那天界雲為水,隨槍而爆,與藍電交織並處的一刻。

天雷爆鳴。

“——他是真不在乎啊。”霍夔一驚,於狂風中吼:“這個爆發,恐怕除了他們那些死靈沒人能留下來——”

厭能面色慘白,許久未說出話,而聽天中黑龍嘶吼,只是膽寒。

他劇烈喘息,似在思索什麼,結陣的雙手也顫抖,望霍夔。

“你說——他們倆,是為了創造一個和諧的世界而來的,”他竟是真心疑惑了:“——怎麼,他一個人的殺氣,怨氣,比唯乍身上的合併,亦是不分伯仲?”

霍夔面上冒汗,抿唇不答。

龍鳴幽遠,天中水雲迸裂如海潑灑而色沉極黯幾不可見物,只在那藍電破局時可稍見你那陣中人形,只是,不見反好,見之倒更使人愴然,只見那天海中作陣人身,黑發飄舞,背手持槍而單抬右手,姿態輕松,莫說全力,甚只是個前勢,已是見全界昏黑;剎時天中不見夜色,唯是這黑雲,不見光明,唯是那藍電,似訴說,世中生與愛皆逝,只有這殺與滅,恨與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