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眼睛便向那兒一瞥,孩子也不見害怕,只是好奇;他也好奇,好奇那孩子看見了什麼,是否是那純淨的天。

他回過神,市長仍在招待父親,顫抖不已,賬簿和文書已準備好了等待審查,重要官員排列相待,卻被父親揮手拒絕了。

他放下茶杯,起身,市長嚇得臉白。

父親抬手:“不用查了,沒有明顯異樣就可以,我看城市的居民生活還算安穩,你們自己心裡有數。從今往後,管理南部的應是我女兒,你們同她彙報更好。”

“她……她……她……”

克倫索恩見市長的神情慘白;他不敢看安伯萊麗雅,只哆嗦,像在考慮,因拉斯提庫斯微笑。

“你有很恐怖的名聲嗎,女兒?”他問她。

妹妹低調而挺拔地站著,目不斜視。

“許多事都並非我出自我本人的意願,父親。”她簡略回答。

這次短暫的會面給克倫索恩短暫的眩暈,連同先前敘鉑的事般。市長之後再語氣微妙而迂迴地問了些其餘問題,但也有直接的,顯然鼓足了勇氣,比如說:

您為什麼要離開,再回到黑荔波斯?

父親笑。“因為我也會聽人的意見。人民不樂意見到我,害怕我,我就離開。”

那……

市長比劃,這個詞呼之欲出:龍。

拉斯提庫斯搖頭。

“世上不會再有龍了——所有的龍心持有者都已放棄了龍心——我的龍身很特殊,你大可相信沒人會像我一樣。我會一直在黑荔波斯,就讓那成為一個遙遠的故事吧,往後可以講給孩子聽。”

“……那今後要怎麼辦呢?”市長的神色終於似完全絕望了,叫克倫索恩奇怪。他看見他有點像祈求似地說道:“今後,又有人……”

他說不下去了。父親卻不驚訝,平淡開口:

“你放心便好。”他微笑,同他道別:“我會像給孩子講的經文故事裡的天使一樣,隨時準備出來勸解不聽話的後代。”

我會存在很久的。他保證:“而這一切不會非常美好,但也不會十分混亂。感謝你的招待,晚安。”

他們便離開了。市長避開安伯萊麗雅會經過的線路,自始至終,沒敢拿正眼看過她一次,克倫索恩跟在她身後走出去,迎面是清涼的夜風,從北吹來。他抬頭看 ,望見一座山峰,便知這山之後,就該是孛林的轄區了。

雖已入夏,這山區竟有些冷,他半夜醒了,感心中空洞,望天頂,聽見外邊的蟲鳴,而後,自知最深刻,是終聽了一陣低沉的細語:

您看……

——我知道。我會處理,你不必擔心。

克倫索恩清醒了,因聽出這是父親的聲音。他小心起身,身穿睡袍,貼著牆緣,緊張地向外看。月光照亮夜間微暗,等待似極漫長地時間,又終若僅須臾而已,一旁的門開了,市長的身影不久出現,緊繃而多疑,輕手輕腳地朝庭院另一端走去。克倫索恩站在門緣的平行處,難見自己右側的屋簷內發生了何事,許久,只聽長袍聲動,父親嘆息,輕聲道:

“來我這兒罷,孩子。”

而,克倫索恩,全然已忘卻自己是個中年男人,在他尚未徹底行至隔房間前,就已經泣不成聲了,至於在樓梯上踉蹌了一下,幸好有父親捉住了。父親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打著,像很多年前一樣;像五十年前,一千年前;或者更早,像每次他是他的孩子時一樣。

克倫索恩什麼也說不出。他抱著父親,不住啜泣著。

“你生病了,我的寶貝……”

父親說,把他安置在床上,轉頭為他準備毛巾,端來熱水,做完這有限的準備後,他就坐在他身邊,用他此時溫涼的手撫摸他發燙的額頭,同情,心痛地呢喃:你一直在生病。

克倫索恩昏沉而又不能完全墜入睡眠,聽他回憶:你從小就多病,從來如此,那時在葳蒽,生病了都是喝些成年人的血,你喝了,反病得更嚴重,我就抱著你,到冷泉裡去,那感覺,我現在還記得……

他的眼朦朧而勉強看向父親,卻看得如一種面影,一場夢。父親說著,複對他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