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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兩個月前,一日晚上她們在交班後遇見,便在達彌斯提弗的一條石子路上。月光明亮,大概二人都意識到如今分明又如少年時般,在同一城市,同一軍隊中工作,見面時間卻比先前十年更少,俱是苦笑。
“跟我喝一杯,楛珠。”她道,不容拒絕。但她也有她自己的強硬:只有一杯。
這杯酒中她聽見雲之海的呼吸,而大抵不是這杯粗釀的酒,而是海的韻律讓她有了醉意。掌櫃在黑暗中擦拭杯碗,為省燈油,任由兩個軍官在月光下交談,她看著塔提亞的面容,不知自己想了什麼,說了什麼。
——欸,怎麼這麼看我,像我的長輩一樣……
她說。也許她確實有些類似的心態在裡面,她習慣了確認她的狀態,觀察她細微的表情,這是她的生活,從納希塔尼舍的明月夜直到如今。
在這杯酒裡她和她說了三十一年前在喀朗閔尼斯發生的事——在克倫索恩出生的那天。這是個沉重,灰暗而禁忌的話題,此前她們從未談起。她變了神情,凝神看她,杯落臺上。她看她也放下酒杯,撐著桌面,看窗外的海面。
——糟透了。
她忽然道:糟透了,可怕至極,楛珠。我永遠忘不了我進入房間,見到女王張開雙腿躺在那的樣子。滿床都是血,那地方有個漆黑大洞。如果沒有拉斯提庫斯的血,她肯定死在那。誠然,有人以為卡涅琳恩想剖了她,但她也不傻,如果這麼做了……
她張開手,像花開放。
——砰。我們全要死在那。拉斯提庫斯會發瘋。所以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要那個孩子——我不是說我想克倫索恩死,我們倆沒有私人恩怨。但,是的,誰會想這麼做?懷孕……
“我不知道。”她低聲道。塔提亞沉默片刻,四周只有擦拭瓷器的聲音。她的眼珠轉動。
——你覺得,楛珠……
她低頭,兩人耳語,聲音傳入她腦海:你覺得□□會不會遭天譴?
她們僵在那處,許久,她的嘴唇上浮現道苦澀的弧度。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
——得了吧,楛珠!
她敲著酒杯,聲音響亮。她睜大眼,示意掌櫃的方向,但她決意忽略,只是最終還是壓低了聲音。
——我們都知道……
“我們不談論這個問題,塔提亞。”她忽硬聲說,站起身,對著月,飲幹了那杯酒。她始終望她,沒有說話。
也許她應該聽完——她對自己想,腦中因連綿不斷的暴雨狂風,痛苦呻吟而混亂難清。厄德裡俄斯跪在池中,顯然不是塔提亞跟她說過的,躺在床上,但無論哪種她都一無所知,有一兩回,她可能想過喚回門外的醫師,但總在要開口時被臂上劇烈的懇求——懇求她的支援和力量,水波的裂動,打斷。她的大腿繃緊發力,感王女身上接連不斷迸發出先前不見的力氣,彷彿唯這力量才能抗拒痛苦——彷彿這力量就是痛苦波動的本身。它傳到她手中,震開在面板上,令她戰慄。她見她跪在水池中,渾身顫抖,背後的水面同窗外的驚濤駭浪般拍在她的背上,道道呻吟同閃電般撕裂香霧。
她無法計算時間,因天色不曾變過,始終漆黑,只知道逐漸,她的軍服自裡到外都已濕透,而雷鳴持續不斷,直到厄德裡俄斯使了最大的一次力,手指沒入她的肉中,她也忍不住發出聲呢喃,抬頭,閃電劃過,照亮她臉,她的心和天色才一併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殿下……
她啜泣道,低下頭,顫抖摸索,攬過她柔軟脫力的身體,感她背部虛弱的起伏。波浪劃過她的手,她朦朧望著,見深色散開,難辨顏色,只有不詳。
血。
“我沒事。”厄德裡俄斯輕聲道,將手靠在她掌心,不似平時態度,更顯親近,許是因為乏力,又或者,是這黑暗帶來的幻境?她不能說。
——這一陣已過去了。我沒事;我瞭解我的身體。
她的臉冰冷潮濕,長發散落在她手上,散落在這染血的池水中,水落下池底的石道,上方,溫水汩汩注入,和風雨對抗著,帶來些許溫暖。
“我想吃點東西。”她說:“請你扶我起來,昆莉亞閣下……”
這名字喚醒了她自己。她痴愣了片刻,忽回到她身體中,慌忙點頭:是的,殿下。她伸手作她的支撐,手笨拙地支撐著她的腹部,水同瀑布淋下,心中混亂。她是如此美,哪怕面目蒼白而疲倦。水披為聖紗,洗澈眼中的純淨,人幾無能承受,這近在咫尺,噴湧恆久的神聖。
母親。她想要哭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