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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雨,雨!

她在雨中咆哮道,一次又一次地抹去面上的水層。

——每次都是雨,無論什麼時候!

這並不準確,但對她來說是這樣的,因為在她生命中重要的場合,雨總是不缺席。雨熄滅了她生命中的火,這是否是件好事,她無法說。但在賓士在平原上時,忽然間,完全不知緣由,她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場發生在傳說中的雨。她想到了血嬰之夜。

這倒不是毫無理由:雨天,出生,女王,士兵,生産事故。有個棺院的先知預言了這場血光之災,但被輕描淡寫地否定了。這麼多軍官吶!會有什麼事?

——孕婦被殺死……嬰兒被從腹部中取出,乳汁四溢,紅白相間的畫面,對這些軍官來說太有沖擊力。塔塔,這對我們來說,都是個禁忌的畫面。任何人看見,都能感到生命從源頭被奪走,無法動彈。

蓮鍥什曾經告訴過她。——不要告訴楛珠,好嗎?

她對她眨眼,不過她覺得很沒趣,也自然不屑用這個故事嚇唬她,從沒說過。她確實是個很殘酷,很沒心肝的孩子!這是她的天賦。

整個堡壘都回蕩著尖叫,傳說那天湖水中都泛起了血紅的光。正是那之後,蓮鍥什告訴她,她們飲下足量的黑血,足以讓她們的子宮永遠休眠。足以讓這支軍隊真正橫掃南北,天下無敵……

但有點兒太遲了,不是嗎?自‘淚王’之亂來,她們變成了一支強大而慵懶的軍隊,再沒有一場真正的戰爭,燃燒過她們全部的心血……直到她們遇見拉斯提庫斯。那真是太遺憾,太遲了。她們只能活到四十,五十歲,全都是為了這踏遍南北的……自由?

——你覺得呢?

她只有苦笑。昆莉亞不會發表意見。

到了叢林中,她驟然勒馬,回首看維格斯坦第。他到底跑得沒有她快,遠遠映在原野上,頭上是聚集的雲,對她來說有點太黑了,這黑色令她感到不詳,最關鍵是糾葛,顯而易見地說著,它不會輕易離去。

“我們還繼不繼續?”

她回頭,見他平靜道,雨水淋下銀發:“這雨會很大,前方已無林木,我恐怕馬撐不住。”

他說得不錯。“藥怎麼辦?”她漫不經心地問。“阿奈爾雷什文不缺藥材。”他回答:“這是大公子的心意。”

她笑了聲。“你倒是坦誠。”她的靴子裡都是水,沉如石。她觀察四周:“我們可以在這搭個雨棚,等著雨停,然後優哉遊哉,回去看那孩子,我們的天命之……”

她是這樣想的。反正,她這樣的人,在場與否,有什麼關系?天黑得不辨時間,但某種尖刺般的不安便不放過她的精神,不允她浸入那舒適等待的狀態中。

——所以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殺這些孕婦呢?

她問蓮鍥什,雙手背在頭後,那日天氣晴朗,與此日全然不同。她低頭,見地面石子震動。

——為了恐嚇,為了報複,為了效率。孕婦是了不得的脆弱群體,塔塔。連動物捕獵,也最喜歡孕婦,當然,包括我們的皇後……

她抬起頭。維格斯坦第也在望她,她們的目光都寒冷蒼白。

“有隊伍在靠近。”她動唇:“數量不小。”

“城市的護衛足夠?”他低聲問。她捂住臉,壓抑想咒罵出聲的沖動:“這就是問題!昆莉亞必然要防衛城內可能的暴動,士兵大抵集中在宮殿附近,城外就危險,平民傷亡難避免……況且陸上在這麼大雨天都有進攻,海上就一定沒有麼?他們會從四面來,這邊不失,那處就一定會失!”

她懊惱道。原先,這對戰爭來說再正常不過了。但她們的領袖呢!一個道德標杆!任何平民的傷亡都有極大的威望損失。連她都能想到。

“可以預料。”他不顯驚訝,出聲安慰她:“我們只能盡力,塔提亞。這隊人馬似也是朝這邊來,倘這雨再大,他們行軍也困難,恐會暫歇。”他同她點頭:“我們出發,趕在他們之前,回城通知軍隊。”

“防了城外,難防海上,實在煩人!”她罵道,重新蓋上鬥篷:“但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她抽動馬鞭,對他低道:“這回可跟上了,維裡昂!你要是落單,指不定被捉回去嚴刑拷打!”

他笑笑:“必然從命,長官。”二人加速奔向森林出口,正是雷鳴——不嫌事大!她抬頭注視它撕裂般的痕跡,眼不眨。這雷電倒像觀戰似的!在她的藍眼中,那黑雲從北方追來,漸如浪高,倒天地草野,狂風卷地,剎那使她無言。

她咬牙。“好吧,陛下!”她道:“若你已從北方趕來,就助我們一臂之力罷——讓這風更快些!”

而像這雲確實回應了她般,橫風倒向東西的瞬間,兩人的馬已跨河而過,將草野甩在身後。北風轟向海邊,她像乘著風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