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維斯塔利亞夫人給您的禮物。”

她靜默道。許久,安多米揚方接過,沉默不嚴。二人複對視,昆莉亞轉馬將別,點頭向她,道:“這是最後的龍血了,此去一別,不知是否還有機會相見,祝您一切順利,安多米揚閣下。”安多米揚深望她,可見她手背上湧起的黑痕。

“……你也保重。”她唯道,握緊那紅血,只是內裡含義之複雜,恐無人能知。昆莉亞點頭,她似以儀式作結,亦取出一黑瓶,帶著少年時代的記憶和嫻熟,撬開封口,在眾人面前,將娜黑血一飲而盡,若表決心。風吹開她的戰袍,古道在眼前展開,她握韁繩,使馬抬蹄,道:“別過!”

繼而,這將軍,轉身向納希塔尼舍別離的路途前。眾人望著,見其影漸為黑點,再不得見。

——你莫不是在糊弄我吧,米涅斯蒙?

那聲音道。他正蹙眉,在椅中閉目養神:各處的報告和部署請示接連不斷,混沌正以莫大的蠻力企圖沖破他對秩序的控制。大人,阿奈爾雷什文地區的軍隊不滿您的決定,似要在舊王室軍隊西進過程中實行全力攔截。大人,沃特林地區對您的和平政策的反抗越發激烈了。大人,柯雲森大人承諾給我們的繁榮和先進,真的會兌現嗎?

他的承諾,我不知道是否會兌現。他心想,不無諷刺,握起那塊藍石,在手中把玩:那石中的聲音越發憤怒,但於事無補。米涅斯蒙不知道難雲阿是透過什麼辦法使靈魂能穿透‘海淵’的限制,但,無論怎樣,他要得到的資訊都已在數年的交涉中明瞭了——他甚至對海對面的那塊陸地有了相當瞭解,盡管還有數多疑點——卻已可以讓這個叫做‘難雲阿’的幼稚又傲慢的人對他來說徹底無用。

——為什麼三年了,你還沒有殺死唯乍?

——您也不是不知道,難雲阿閣下。他回答:安伯萊麗雅——如您所說,唯乍,這匹馬兒,有非常特殊的能力。

——她能夠從周遭人的嗜血心,報複心和憤怒中汲取力量,不是嗎?

那藍石沉默了。他說對了,甚至可能刺中了難雲阿的傷心事,米涅斯蒙對此可毫不在意——他已經知道,那片陸地,‘廣陸’,蘭德索裡德,比起難雲阿最初描述的大佔優勢,不如說是千瘡百孔。若說他有資格和他談條件,不如說他應該求蘭德克黛因人給他們一條活路——但,不。他不因此而自滿或喪失警惕。

米涅斯蒙因此而警惕。

‘廣陸’——和‘水原’,難雲阿所使用的語言中含有相當部分與古梅伊森語相似的詞根,這種對立和相似的一切都讓米涅斯蒙心中浮現一個相當詭異而危險的猜想:

廣陸和水原曾經是連在一起的。

——不錯。你發現了這個,是你的聰明之處,米涅斯蒙。

難雲阿悶聲道,聲音中傳來相當的恐懼:

——但你不該認為你可以透過和平,偽裝,來鎮壓唯乍。這都是一時的。這麼說吧,米涅斯蒙。

你可以把唯乍看成一臺滅絕問答機器。

此話令這個無波動的領袖有了些考量。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難雲阿閣下?

——呵,你終於知道怕了罷?我跟你合作,而不是在‘海淵’開啟的那天無聲攻擊你們的唯一原因,就是唯乍。

祂對人來說是不可戰勝的。

敢問人類如何誕生:人類透過動物性的□□誕生。

敢問人類如何繁榮?人類透過理性的探索而繁榮。

兩者對立,生死互搏,人類只能勉強抗擊,其中不可能沒有鬥爭,沒有怨恨。

唯乍會利用這一點。一旦對滅絕的渴望透過問答,成立,祂就會不可抑制地啟動:我已經提醒過你,祂大機率已經啟動了。你仍有拼死一搏,不管用多少人,將祂在徹底機械化之前,‘關閉’的機會。

但若錯過,米涅斯蒙——我保證你會後悔莫及。

敢問人因何快樂?人因精神的和諧而快樂。

敢問人如何生存?人因不斷機械的勞動和交涉生存。

兩者爭奪生命,生命必然痛苦。你能聽見那‘滅絕’的機械發出美妙的‘咔擦’聲。

敢問生因何而樂;敢問死因何而苦……

敢問……

矛盾的螺旋不斷交纏,藍石明滅,直到難雲阿心情的低沉無以複加,然而,他看不見的,是靜聽他說話人的面上,漸漸難以抑制的笑容。

米涅斯蒙微笑;那笑容十分平和卻又無比可怖。起先那僅是同他慣常一般,平滑而冷靜的微笑,繼而難剋制,繼而是狂喜,狂亂的。他的唇瓣間不由漏出笑聲,使難雲阿錯愕。

——米涅斯蒙?

——不好意思。

他剋制道,但身體甚至因此激動而顫抖。他在狂笑的邊緣,捂住眼,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