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為化(第2/4頁)
章節報錯
聲音在這紅海,紅天下遠播而去,而,隱約,似有答案,傳蕩而來。她抱臂聽著,茫然無趣,見那說:
“因為沒有什麼,”風聲道:“比人破碎的心血更美。”
繼而血海翻騰,遮掩了她的聲音:她的回答,無論是喜是憂,是不耐還是沉思,都因此不得而知,只有這夕陽灑落著,影在其中佇立,隊伍在其中穿行,模糊融化,而鍥而不捨,綿延不絕。
人很難說是生命。
那人對他說——或者說,對他解釋;那人背手於身後,低垂雙目,情態在這海風紛雜的時刻甚至是恭敬,凝固的,有幾分真正如神的慈愛——在這無神也無含義的世界中,與他正道來此事:
生命是一件和天海山川,石沙雲塵並無本質差別的事物。如是我可動風,我可引動雷霆的序列,使塵土晶粒綿延,波浪迴圈咆哮,我可使生命生之死之,使其的真諦在此持續的狀態中顯現。你指責我嗜殺成性是為殘暴,卻非然也。
他——望向著他。正在那時有一串雲塵似螺旋交織如編線在他指尖,風吹動藻藍色的發,使雲與塵與發,或單純是這奔騰模糊的時間飄蕩而過,遮掩那面容,唇分而開,聲廣大而來,其冰冷絕望,如今亦可感:
生命在於其複制延續的過程。
死非殘暴,
生非歡欣。
你必然會說了,喀朗,既要死,何不使其好歹溫柔自然,如夜幕蓋上大地,如我藍山之下年年歲歲。但你又看過這藍山升起時噴發的熔炎淹沒草野,或暴雨連世似天河之水決堤剎時沖毀寧謐世?山可凝固可崩塌,生命,其本天地一環,亦如是。
他對他說;他咬牙切齒地回望,對上那複掀開,再不見先時一寸黯淡的藍眸,在夕陽海,夕陽天下,對他拉開帷幕——偏偏是以此人身人型,以他們曾作兄弟友愛共締聖約的形態基礎,將他的一切信念撕毀!心碎欲裂,無力一言,只有往事紛紜,向他複述那詞句紋理:我不明白,喀朗大哥。這是什麼,喀朗大哥?
那時道他如此肅穆天真,稚子般可愛,如今卻見是漠然無心——一個上天的裁決者,世界的破壞者——而是全應然,應得的!
——你是人的神,喀朗。人已與天道相異,你當如此。
他對他說;而他嗚咽,淚水滾落眼眶,跪倒在地,只在這手間的黃金中依稀,因無法,也不願徹底在死亡前崩塌,在決戰前認輸,仍如此看著他,而這目光如海,跨越了千萬年朝朝暮暮,千萬裡江河平海,仍複在他眼前——安鉑!他在夢外呻吟道——夢內,他唯能跪身哭泣。
這尚且不是他對他傳達的這個不容置疑真相的正確方式——不。他知道。這真相不應該是在這一對曾以兄弟稱,如今卻見唯是一對人形偽裝的真理之口間傳述——他因此,也僅僅因此,憤恨怨怒也含其感傷之淚看著他的形貌,那盡管在這一刻已經與他從根本上決裂,從方方面面都否定也分道揚鑣的——一個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靈魂——什麼也不是,卻叫他熟悉,叫他仍將他當作‘兄弟’的事物——是啊。他想對他哭叫:
如果你要對我徹底否定這樣事物,否定人,否定生命的意義,只當它是一塊石頭,有它聚合破碎的規律,為何偏偏還以此人形,以你曾在我身邊休憩的面容,以你口吐人言的雙唇,而非用你的雷霆,你的狂風和你的驚濤來告訴我的徒勞——你不想知道我那時會多麼絕望而在剎那間承認你的勝利,而無需費此口舌——
還是說你知道,你這樣與我對話,給我一種我們原本可以互相理解,互相關愛的錯覺,會讓我更心碎欲絕,灰飛煙滅?
他仍在說什麼,聲音從狂風中傳來,但他已聽不清。他捂住耳,張口尖叫,迴圈往複,唯那一詞。
“唯乍。”喀朗哭道:“唯乍!”
那海崖上站了個人。她做此判斷,駐足而立,見那人正對海面,風吹紅樹,亦吹那人衣襟長發。是父親吧?她在夢中清晰想,全不顧她壓根兒沒有父親。但很快,她又判斷那不是父親——那人藻藍色的發是她在別處不見過的,且手握一柄藍旗,也不是父親的習慣。她後退了兩步,眯眼向上看,紅樹枝蔓綿延,她則確定了,那人背後還有一個人,不過似乎精神有點不大好,跪在地上。兩人似在對話,而,奇怪,就算隔得如此遠,她似好像也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似的,自海風而下,遙遠,模糊,卻也一字不差,如從心中湧現般,至她腦海:
——人卻和生命不大相同了。他們不為了生死而存在,反倒為自己的思念,信念,想法存在。生命避死求生,人卻會為了一二念頭求死避生。
那握旗人回首,卷開長發,若與那跪倒在地的人交談,至於另一人,只是哭。哈!
她聽著,面露笑容:真是個愛哭鬼。那藍旗飛舞在她面前,波動姿態,掩那說話人的面容。
——如此,人太有賴於語言,如你一般,喀朗。你問我為何取此人形,此為原因:
不聽死語,你到底不會死心。
不取人形,難知人言,而,我確實也明白了。人說話,這語言卻不響徹,命令,而少交流,此非甚然恰然麼?這唯以命令列事的語言與我,這迷失惘然的生命與我,等待從內部而來的破滅元素,從外部而來的破滅指令——
別這麼做,求求你,別這麼做——
那跪倒的人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甚跪行到執旗人身邊,扯住他的衣。她聽著,原先已麻痺恍惚,忽而受驚恍然,後退一步,而那時此音石破天驚,如泣血鳥啼鳴,落入水中:
唯乍!
她茫然。血馬兒?
什麼意思?那哭泣的人仍在說,他的聲音竟也是熟悉的,脆弱而絕望,若曾幾何時也在她手中滴落的汁液中浮現,哭叫掙紮。
“我不再問你原因了,我不再問你實質了。我受不了了,唯乍,但求求你,若你便有一絲你形貌中的神,給他們一次機會吧!”那人道,淚水同黃金般下落,瞬間,她竟看痴了,不為這顏色中對財富的隱喻,只為它的本質。那融化滾燙的淚水是人的麼?必不如此——而來自於那似人而超於人,淩駕人和無處不與人同在之物——神之淚。她渾身有冰冷霹靂抖落碎裂,為此波動一瞬的念頭,或以此豺狼之心,亦感神為人流下血淚中的重量,頭腦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