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現在還有些業務,需和我的同族交流,要是我到時候琢磨得久了些,還請您多擔待了,”他略頓,繼而輕聲道:

“——難雲阿閣下。”

“敘鉑?”

那手心將藍石合於掌中,其光芒略消,身後大門敞開。腳步紛紜中眾人已將這獨身坐在椅上的來訪者包圍,燈火閃爍,照他裹身的鬥篷,不見身姿發色,而只有那綁發的布帶,以幽暗的獨白搖曳空中。音戈尼,這最先開口的龍子,也似是應與此人最為熟悉的一位語更多關切而非忌憚開口,只在欲上前時候被周遭環繞的長槍所阻擋。他錯愕,卻也理解,因此最終是無奈地偏頭,看見繼前月繼任因病生亡母親的爵位的現任公爵,裴佩雷蒂.蓋特伊雷什文蹙眉向前,揮手則使衛兵環繞此人左右而鐵劍出鞘;訪客,已接多方鋒刃鐵鎖,不曾有動,不露面目,而公爵寒聲道:

“敘鉑.阿奈爾雷什文?”她命道:“現任阿奈爾雷什文公最後的親族,在達彌斯提弗之戰前就失蹤,如今忽然出現,還望你解釋如些原因,和你的來意,莫在這群詭駁雜之時,增添這不必要的沖突——”

“敘鉑。”訪客道,重複這詞,使音戈尼和裴佩雷蒂,甚多令安海特和狄泊蘭這兩個曾與這聲音的主人有所熟悉的人多有驚訝。“是敘鉑。”音戈尼低聲道,聲音落在地上,寂靜如水,而見那訪客仰頭,繼而起身。

眾劍動,而卻不由後退:只見此人回身,取下兜帽,首先墜落的便是那滿頭整理盤繞得遠勝以往的整潔發帶,如此細密使那一頭長發,像是銀色,而非其原本的紅色,有此一目色彩的異樣和震悚,繼而是他面上的笑容,眼中的神色。提燈的幽光照在他眼中閃爍明光的金色,而他面容無處不是精密,光滑,冷靜而又親和的——說得更契合當下的場景些,他的骨架,皮相,身高和外貌無不就是,也屬於敘鉑.阿奈爾雷什文,這個曾為北部‘環月’團長而數月來被認為已死,是那背叛了厄德裡俄斯王女的前公爵的小兒子,現在這個傀儡公爵的弟弟,而他的紋理,光影,神態和氣質,卻又哪兒都不像,而在他開口前的這段時間,其結果是無人敢稍動而聲言,只任由他低頭行禮了:

“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確實是在下的名字。”來人平靜道,複而抬頭,面露那深邃而平和的笑容:“過去數月,礙於我個人的能力和時機都還不成熟,遲遲無法露面,造成許多困擾,深為歉意,此番深夜到達,實因此事十萬火急,片刻不敢耽誤。”他看向公爵,而眼中卻是她手中的燈火,因此是全然金色,全然虛空的,張開右手,顯示那藍色的石,作為信物和證明,朗聲道:

“我此番到來,非是以‘環月’團長,亦非阿奈爾雷什文家族的代表,”此人與眾人言:“而是以兄弟會首領的身份,向蓋特伊雷什文領,提出和平休戰提議。”

而,可以想見,眾人嘩然,寂靜和驚呼一般刺耳,響徹夜色中。訪客,獨自平和站立,在燈火搖晃中不曾眨眼,而光凝固此中,也似變為融金……

“開棋吧,敘鉑!”

敘鉑嚇了一跳。他扶著那顆大棋,正在茫然時,忽聽身旁有人喚他。他轉頭,竟看見是個長著銀色頭發的小個子男人,在他身旁的臣棋後對他揮手,微笑。說這個人是個男人,可能有些太勉強了,因為仔細看來,他至多不過是個半大的男孩,還特別瘦弱。真奇怪。敘鉑對自己想:這人是誰呢?如何會在這兒見到他?他篤定自己是從沒見過這人,但越看,越覺得他的長相看起來熟悉,乃至他感到頭疼,眼睛也酸澀。他想開口問些情況,卻恰在此時聽見另一陣呼喚,從他前方來:

“開陣吧,敘鉑!”

他嚇得差點從這棋上掉下來,仔細瞧,只慶幸還好沒這麼幹:下邊的雪原已消失了,他現在原是站在一隻懸浮在天空中的棋子上,一步跌下,恐是粉身碎骨,不由更緊地抱住這冰冷的將棋,心中卻隱約有些浮動,道,說不定,掉下去還好些。那流霧翻動深不見底的天空打消了這念頭,而四周此起彼伏的聲音,隨著那一個個從棋後探頭的小個子少年更讓他目不暇接。這些銀發,瘦弱的少年,面目一致,對他叫著:‘開局吧’,‘開陣吧’,‘起勢吧’,‘投骰吧’,敘鉑捂住耳,搖頭:

“敘鉑什麼也不知道!”他有點懇求了:“敘鉑根本不會下棋……”

是啊。敘鉑只是個白痴啊——怎麼會——幹這種事呢?

“你想從這出去嗎,敘鉑?”

敘鉑,原先把眼睛都閉上了,聽到這話又睜開眼,有些膽怯而期許地看向說話的來源處,原來是那個在‘龍’棋子上的小少年,對他揮手。敘鉑猶豫片刻,微弱地點了頭,那少年露出笑容,和手於唇上,對他喊話道:

“那就開陣,成局,落子罷!”那少年指向棋盤對面,道:“只要你贏了那個人,就能從這出去!”

敘鉑順他的手指望去,見流雲背後,另一邊不知顏色的棋局中端坐的那個人影。噢!那個人的待遇可比敘鉑好不少!他只能扒拉著這顆棋,而那個人,就像是棋本身,坐在王座中,銀發拂動,仍是那古老,衰敗,而無比莊嚴的氣勢。

“但……但……”敘鉑磕絆了。他覺得有哪兒不對,但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問:“贏那個人?但那個人是誰呢?”

“——他是明尼斯!”眾少年回答。敘鉑不認識這個人,又問:“那你們又是誰呢?”眾少年笑:“我們是‘永世’!”敘鉑似懂非懂,道:“我是敘鉑。可是我不會下棋,而且,我覺得,現在好像,有什麼比下棋,更應該做的事……”

這些少年此起彼伏地笑著,他當然不知是為何,只生出那許多膽寒,而,果然,最終,這些少年們告訴他:

“沒關系!”哪能沒關系呢?但他們只是這樣說,迎著那對面男人端坐如王的姿態,道:“我們都是‘米涅斯蒙’!”他們拍手道,將臉貼著自己的棋,道:“所以開陣,成局,落子罷!”

少年們說,聲音廣大而悠遠:“誰先奪得權能,誰就是真正的米涅斯蒙!”

——不好意思,要一邊對話一邊跟您下棋,沒有讓您失望罷?

“休戰?你是兄弟會的首領,如何可能?你不是——”

“確實是我策劃了對兄弟會前任首領柯雲森的襲擊,不過,這也正是因為他其實不得人心,不是嗎?我順應了眾人對未來的期望,又符合他們對首領的要求,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的領導人——雖然我個人對此職務不是很熱心,但是權衡之下,我確實發現出任此位在給我帶來些繁雜義務的同時,也能完成當下我尤其期望的一些事務,因此最終決定接過首領之位。”他平常而坦然道:“——而我的願望,就是改變兄弟會先前煽動性的文化政策,起碼在會內導向上,結束對舊王室的全面敵對。先前柯雲森的政策既於當下民生有害,又沒有産生於文明長足發展而言任何有益的成果,此番達彌斯提弗之戰更因欲一擊滅之而引舊王室各方的殊死相鬥使‘聯盟’損失慘重,他的政策和遺産也就因此幾灰飛煙滅。”

眾人沉默,糾葛而緊張地聽著,說話人卻點頭微笑,為之總結:“——因此,我認為,當下是我承接兄弟會首領一職,推行新政策最好的時機,方才在兄弟會內部完成交接,平息了各方反對,故而馬不停蹄便來此地,向公爵提出這誠摯邀請:您是否願意成為首先與我方合作的舊王室公領成員,向蘭德克黛因各地宣告我雙方對於和平共同的態度?”

裴佩雷蒂長久無言,她身後的各級貴族將領也是面面相覷。此也無怪:這說話的內容,甚至是說話人的身份,都太過詭異。她低頭,看向敘鉑.阿奈爾雷什文手中拿著的那塊藍色的,甚至微微在閃光的石頭,若有所思。

“小心天火。”這是母親臨終前對她的囑咐。這石頭是塊非常罕見的藍色明石,如那聖劍‘天火’般,也喚醒了她內心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