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別離(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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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真的放下了嗎?
——我們那個關於至善的,錯誤的夢?
“再等一下,求你們了——他還沒回來——求求你們——”
遙遠地,她聽見哭聲。塔提亞抬起頭,火炮接二連三地在海面上綻開,近海處奔波著士兵要將逃離達彌斯提弗的市民送上起航的船隻,其景如此血潑盛畫上的一二色珠而已,其主體,她如此可見,是一道海崖後掠過海面發出震弦之響的龍翼,黑龍之影在上下俯沖中從海石背後時隱時現,唯那船板破碎的響聲和掠爪之時人群的嚎叫在火炮聲中清晰,而,她立在那,抬頭望向天空,手中握刀卻移動不也不動,似已恍惚,仍能看見,這天空之畫在遠處為她目不所及的真正瑰麗。她向上看,越過山崖,望向城市中紛亂成形的整體,而似,繼續穿過它,向著平原。汗水和海水從她眼周滑落,從方才開始,她就一直維持這姿態,不能些許移動。
這不是眼淚。她斷定。
但發生什麼了呢?她手腕中這轟鳴如爆的力氣究竟是什麼——而為什麼,她感到,她不能去使用這力量 ,因為,它是——
有什麼事被交換了。)
若問她為什麼知道這點,若為她為什麼知道她目不能見的平原上有異常,應當說,她只不過是能聞到血的氣味。空中火光一閃,繼而有龍鳴嘶吼傳來,透崖壁那龍翼上爆開藍火。“——墮龍臺將那龍擊中了!”她仍在迷濛中,忽一士兵猛力將她推向海中而兩人臥倒瞬間,塔提亞看見一道亮光從她頂上閃過,不甚清晰而如幻覺,則下刻,兩人身後那艘船的船身登時開始燃燒,焰心有藍而頓往四處蔓延。塔提亞痴了,那藍火在她眼中爆開,船上人群尖叫而從甲板跌落,遠處,岬角旁,有一艘大船突破了吠陀先的封鎖,載著那迸發明光的墮龍臺,出現在了達彌斯提弗海灣的直線範圍……
“——長官!”這‘鬣犬’嘶吼道。塔提亞被扣進水中,片刻無言,只見深藍而扭曲的景色,水如天在頂——而後,二人身後那船被藍火所吞沒,爆裂開來!
糟。她無法思考,只覺得心中冰冷,但為什麼呢?有什麼讓她很受打擊的事兒嗎?昆莉亞?潘舒約?奇瑞亞?
有什麼奇怪的?這一切不都是——註定的——
“啊……”
她的身體倒開始動。塔提亞從海中起身,拉著那為掩護她而受傷的軍官,自水而出,仿進入噩夢,眼前俱是那著火而無法熄滅在海中翻滾的人群,被木船炸傷的人的血潑灑在海中,其燒傷的身體映照其中似海底的鮮紅花。人望向遠處澄藍青碧的海面,會深感己身渺小,因見那光引燃一艘艘尚在港內的長船卻留下其中的性命,因那些目標畢竟太小,而即使她們還或者,也對此無能為力,至於這遠處的景色倒如火焰的演出和夢幻般。塔提亞聽見厄德裡俄斯的尖叫——她真是好運氣!因堅持要等她那個護衛回來,她不願上船,因此逃過一劫。但什麼也做不了了,只能數:一艘,兩艘,三艘……
龍遲遲不再出現,似已死,或解除了龍身,在昏迷。‘聯盟’的艦隊在這方面運氣是很好的——他們其實不曾預料還會在海上遇見龍,因其景如此——誰還不會派龍去解除‘神恩’或助陣平原軍隊?他們原先可堂而皇之地擺出墮龍臺,然後使這價值連城的器械化作焚燒船隻的法寶,只是有了那麼一絲謹慎——使得它在龍的進攻下被保全了。時不在我——塔提亞判斷,一切都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如果他們佔領了港口,從後背進攻,夾擊平原,戰爭就會結束。
她搖頭,而這時,她又看見,從那海崖上方,似奔跑著何種閃光之物。馬隊!塔提亞驚訝:這時候怎麼還有軍隊馳援此處?
“那是什麼,長官?”有士兵問,她搖頭,奔跑上前,囑咐士兵道:“照顧好王女。”她向前跑,看那軍隊展開的旗幟,兩根銀枝交織在藍色的紋樣前。
那是美斯明家族的旗幟。
“——詩妲庫娃!”塔提亞驚愕道。她在海中停步,看那山崖上的弩箭被啟動,在陽光下反射鐵光,在這航船燃火而人群墜落的時刻,海崖上方落下箭陣,而,在眾人操縱下,那大弩箭終緩緩啟動,向原本不可能的發射方向,由眾人扯拽而維持向下,一個藍色的影子,飄舞著黑發,在塔提亞的注視下,爬上了弩箭的操作臺,將其啟動。
大箭飛射而下,響應平原上的嗡鳴,在海中發出一聲巨響。將那儀器擊毀了嗎?塔提亞不知道。她不前,不後,等待著;背後響起馬蹄,她回頭一看,又是驚愕——眼花了不成?
拉斯提庫斯?
不……
是那個醜男人。她迷惑了。怎會?向著她,兩匹馬賓士而來,她總算知道安多米揚失蹤是去幹了什麼:她去救維斯塔利亞了!這個老女人,已不理世事多年,差點被人遺忘,正被安多米揚背在背後疾馳而來,而,她們身後的那匹馬,坐著的那個黑衣男人,是因為披著渾身血液,面容都已看不清晰,才叫她誤會了……
光束昇天而起,海崖上響起慘叫。沒成功!有人從上方跌落墜入海中,塔提亞不知道是不是詩妲庫娃,只看那大弩箭因眾人散開向下傾倒落,砸入海中,轟擊船隻發出聲巨響,而,正此時,她看見一雙沾滿了血的手,從她身後來,用力一握。
仿握著一顆心。她轉頭,看見那醜男人。
她很確定她看見的是個死人;他渾身上下是都是傷口而仍在不住流血,而他的面容是猙獰的——隱約又透出些熟悉——不。塔提亞搖頭。怎麼會?
怎麼會是——他?
那面目猙獰,因為這力度超越了死亡。“王女!”士兵奔來,但更快的是一個白色身影,塔提亞,看見她奔上前,跑到這個醜男人身邊,抱住他,好像要將他留下般;但她,得以目睹這一切,於是知道這是多麼徒勞。
醜男人低了頭——不,他已經不是個醜男人了。血融化了他的臉。他現在沒有面容,甚至幾不是個人。塔提亞看見他握緊的手,聽見他身體中血的湧動——摧毀和爆裂——黑雲,在這合掌的瞬間在那船身處爆發,如果任何人,在二十年之後,還記得源自拉斯提庫斯的血脈的饋贈,那便是隻有他的孩子,他的兒子,才能在毀滅自己身體而化龍時同時傾塌而毀滅周圍的萬物——正如此時!
“不!”女人哭道。
塔提亞手捂面部,狂風爆發於海上因吠陀先再現龍身毀身化龍,片海轉為濃黑,船身爆裂甚至連海崖也因石走土崩而晃動,片刻不聞人聲,而唯有那緊隨其後爆發而出的成片藍火和其中被吞沒的扭曲人身,顯示著那墮龍臺已被損壞。龍在那蒸汽和藍火後,帶著滿身的藍蓮般的火焰和跌落的黑鱗,灑下陣陣許血雨,仰天長鳴,遠播四處,而,聞此龍鳴,舊王室各成員,本隸屬於這決意消滅龍心的陣營,不由為此發出陣陣歡呼。歡呼從山崖傳至海面,從那受傷的人哭喊中顯出而受到山上城市的呼應,而,最終,最精髓的是來自平原上的一聲嘹鳴,如同天馬的回聲,隨著吞天的喊叫。
這龍是多麼偉大啊!
龍心是多麼改天換地,萬能之物!
她不能說話,抬頭看向天空,看那血雨滴落她身上,看那黑龍的眼中,複為金色——啊,原來如此,她明白了——剛剛那關鍵時刻,是有個人重新取得了吠陀先的控制權,而,她若看見那眼中,龍俯視下方的神情裡,似也能為她所見,熟悉而憂愁的糾葛無言……
她百感交集,而就在這劫後餘生,眾人歡呼的剎那,塔提亞,大約也知道她獨見,她身邊的女人發出一聲絕望的哭泣,繼而是那崩裂般的碎血聲。她睜大眼,見她身旁這醜男人爆出一陣雨般的血色,在忽然而至的黑天中似不清晰,不了明瞭——那血是紅的,還是黑的?塔提亞看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看那男人跌落在海中,迸發的血泉將他解體,悠悠間,似有聲解放的嘆息,從斷手去頭的傷口的湧出。
厄德裡俄斯跪倒在地,抱著他的身體,在眾人的歡呼和贊嘆中發出心碎欲絕的哭泣。她徒勞地按住那在頸部的傷口,大哭:
——不要離開我。
——不要再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