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將傾(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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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上翻滾,掙紮,正像其下房中的動物,在死中艱難地呼吸著。時鐘在動!克倫索恩說——黃昏向前,夜已將至!他向下看,見吠陀先,穿著那黑衣,站在他面前。他的眼是深綠色,而非金色,克倫索恩張口。
“他有意識。”他喃喃。那宮殿中,吠陀先對他微笑,然後行禮,像最後的告別。
“誰在控制那隻龍?”
安多米揚掀開門——準確來說是風掀開了門,大步入內。天太黑了,屋內人影模糊,但事當緊急,她也無心逃避,只詢著當下那緊急的事態:“那龍忽然就解除龍身,不見了——”
她驟然語停,因屋內,實則是寂寥的,因她趕到得太快而餘人都尚在路途,只有這唯一一個迎接她的人,轉過身,用那年輕,面如女而身如男的樣貌對她行禮。安多米揚一愣,道:
“——你是……”
這人對她微笑,綠目在黑暗中閃光。這面孔,從記憶的海中浮現,自二十餘年前來,她不禁驚愕,抬手,道:
“你是那吠陀——”
“正是。”此人打斷她——或者說,龍,打斷她,向前一步,道:“安多米揚閣下,多年不見了,然無時敘舊,實為遺憾,不過您也定然能理解。”他朝她微微點頭:“當下情況實在危急。”他開門見山,道:“不知您是否知道,昆莉亞閣下幾日前便在‘高原城’失蹤,現在生死未蔔。那處官員同‘兄弟會’聯手,伏擊了欲出城的軍隊,同時俘虜了苔德蒙靈,目前,在‘高原城’執政的是她的兄弟苔德蒙斯,不幸中的萬幸是昆莉亞決定在八月十日回程,他們這才能開始計劃,恰好和你們發動刺殺的時間吻合,這才有機會補救——”
他一連說了許多,然安多米揚雖知道他句句切中肯綮,卻不由心生那沉重疑慮,道:“多謝你的情報!但,你怎知道,你不是——”
她哽在那詞上,不為餘事——而是她從始至終,就不甚理解此狀況。
“無魂麼?”吠陀先笑笑:“確實,在下早已將魂魄獻給了白龍心之主,好能在神恩生效後仍然保持這龍身,因‘神恩’,並非斷絕,而只是抑制龍心受人的渴望萌發,而我既不是以意志渴望,自然不受其控制,至於現在,”他略看自己的雙手,似有幾分感慨,道:
“這是米涅斯蒙王子的饋贈。”安多米揚聞言睜大眼,無言以對,而複聽他說:“是這位白龍心之主正在抑制其龍心的力量,將封存在其中的魂魄解放,我才有機會暫如此同您對話,但實為有限,安多米揚閣下,您現在就要做出決定——”
“不。”她誠知眼下境況之緊急,然仍出聲,打斷了他,抬手而語氣急促:“米涅斯蒙?他不是早死了麼?他一直活著?還是說,魂魄……”
她艱難地看著吠陀先,後者笑容寬容。“這不是個討論信仰和辯論事實的時候,只是請您相信,□□不過是靈魂的容器,我沒有任何理由要欺瞞您。”
她長舒一口氣,以手扶額,沉默片刻,眼中神色複雜至極:這是單純不信所至於的博弈麼?否。望她眼中,可見其跳躍的是思索,甚至,更深的是對某種見解的驚恐,天暗而湧,閃爍在她藍眼深處的難道又是黑霧麼?不。吠陀先,溫和而耐心地看著她,不提示,不揭露,不批判,亦不同情,只是接納和靜默著,窗外海潮起落,他立於屋內,如同曾經歲月,恰如影身,顯那穿行死國之人的寧謐平和。他看海上,見其為根源的一動風起雲湧恰似狂怒,而回頭,他看見她的眼中,閃爍紅光——他悲哀卻又欣慰地微笑著,看著那眼中的身影,提刀步行於血海中,終於抬頭,揭開那被血覆盡的影,面露困惑悵然,然時間,逝如落針;她閉上眼,皺眉,搖頭,道:
“不管這是怎麼回事——如果那個米涅斯蒙真的能發動白龍心之力,為什麼其餘的龍心——黑龍心和血龍心,沒有任何動作?”安多米揚焦急道,繼而解釋:“我不是要喚醒龍心,只是——如果能暫時,像你的情況般,喚醒血龍心或黑龍心的作用,我說不定能填補上兵力的短缺——”
她說著,忽而又無言,自搖頭,吠陀先也同意這轉折,道:“如今解放龍心之力對你們而言沒有好處,曾飲過龍心的人數,‘聯盟’方面更多,且多為黑龍血,此血對男性增益遠強過女性但,倘事關血龍心,此事確實需要你的決斷,安多米揚閣下。”
他望她,而她忽潰散了眼瞳的精密。狂風在屋外呼嘯,人群正奔向議會廳,她搖頭,道:
“……你到底是誰送來的?”
吠陀先搖頭,垂目,輕聲而道:
“我被白龍心的第一任和上一任主人所送來。他現在的名字,是敘鉑.阿奈爾雷什文。”
安多米揚再不耐而踉蹌後退,飄忽而無定。她抬手而捂住心口,聽其內有大作之響,而此番隨這心跳所動越發明晰,察她並非因此事荒誕不經而感震驚或可笑,相反,她,似模糊而如臨其境地,又站在海邊,見夕陽下沉之時,看一發綁白布的男人,對她露出笑容。夢剎時變得無比清晰,只是仍不深刻——或者說,她不能理解,即使看見那端倪。這非是制度上,機制上的不解,而只是那浮現的,關於其動機的不解,像:
如果……我……那麼……
她記得她站在血泊中的感,心在燃燒,神卻不解。
這一切是為什麼?)
而吠陀先,目視她的凝滯,則微笑,隨時間,開口,引她向前,道:
“至於您問我,為何黑龍心和血龍心,沒有若白龍心一般的影響力,答案亦是簡單。”他深望入她的眼中,而後輕聲道:“——黑龍心之主沉眠死地,而血龍心之主,已將此心放棄,而,此後,天下尚無人,”她注視他嘴唇翕動,不住後退,而剎時門開,伴隨著窗外的高浪,湧入室內,將其變為一池泉:
“……將其攫取。”
“總司令 ,這是怎麼回事?”
達彌斯提弗的宮臣匆匆奔入室內,見安多米揚渾身淋水,與一陌生男子對視。吠陀先見人來,並不驚慌,而仍平和輕聲,同這暴雨相對,道:
“因此,現在,安多米揚閣下,”他道,每一詞都如一種暗示,一種輕聲的催促。她感身逾千斤,難以站立,唯見他的綠眼望她而聲音壓下,隱晦而,無比清晰地,將這選擇和責任,給予她,說:
“您要決定,是否要趁此機會鏟除‘神恩’,解放人心和龍心之間的聯系,使新的龍王,得以誕生。”
周遭無聲,唯風雨霹靂,而少頃人群響動,安多米揚回頭,見散開的通道中,一個白影,藉著身旁一沉默無言而似與她一般心神混亂,猶如被無言的慚疚所壓倒而連面目都模糊的身影所扶持,上前,而,剎那,她慣常堅毅平靜的神態也破碎了。安多米揚看著厄德裡俄斯上前,露出了個極為難的神色,像是那犯了錯的孩子。
老朋友。有聲音道,她在心裡搖頭,動彈不得。
一個錯誤,一次心念而已——有個聲音喃喃道——她看著身前,因感背後無路,此正在進退兩難的抉擇時刻,她抬頭,看向天:但錯得太久,太深了。她感她站在水中,她,且只有她——必須下降。
盡管這水將是如血鮮紅!
安多米揚閉上眼,再睜開時,她已恢複平靜,搖頭道:
“不開啟‘神恩’。”她對眾人說,包括前來她跟前的厄德裡俄斯王女,宣佈這決定:“作戰會議馬上開始,女士們 ,先生們——現在我們有一頭龍,無論是什麼正朝我們來,他們都別想走在黑土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