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速率,再行駛半刻鐘,我們就會與訊號源頭相遇。”

半分鐘後,主持者道。我聽著,看著那塊螢幕,同時注視其上標誌著航母的紅點離雲圖的標識中心越近,此時似乎有一二技術人員欲發言,我抬起手,將他打斷,響亮,明瞭並且含些顯而易見的急迫,道:

“請尊敬的委員會立刻改變航線,轉向一刻鐘並且減慢航速使在接近其中心兩千米內就停止。”眾人皆看我,但我看著那塊螢幕——它是藍色的,遍佈白色,淺黃色的線條,無數數字閃爍變化,訊號點呈橙色和黃色,像升起的朝陽——我篤定而,顯專業地說:

“那一處很可能存在非常強大的觸發性陣法,請讓我在最後航母轉向時為諸位測試那陣法的有無,否則,全艦的安全都無法保證。”我如此說,同時指出一二證據:

“遠洋地區很可能存在大型異獸群,這個區域的四千米範圍內竟然沒有任何編號在25以上的異獸,是為反常。懇請委員會考慮並當即決斷。”

桌盡頭的高階技術成員立馬進入討論,在一分鐘內給出了我回答。答案是肯定的,表情殷切,時間緊迫,又是三分鐘船身已有了明顯的高速轉舵的傾斜現象,桌面的茶水開始搖晃,槳體轟鳴而那藍色螢幕上的波動變化越發清晰和頻繁,現在,這座大型船舶的任務已完全結束,所有人的目光因此都看向我——而,當然,他們會看見我眼中的藍色,而那些光點明滅,如太陽在升起。我站起身,點頭道:

“請領我去尾部甲板。”

當我見到唯乍時,我在死去;我可能在整個攀登過程中死去了幾回,但這座充斥著喀朗靈力的山峰在我暈厥時喚醒,在我奄奄一息時用泥土填了我的肉而至於在頂部,我還是在不斷的崩潰和粘閤中;山壁上灑滿了我的血,我已茹毛飲血,變作走獸攀登絕壁,經行萬裡,九死一生終至此地,而,唯乍,在我面前,幾是平和的。不知怎麼,我看出了祂身上有一種被封閉的姿態,像祂的色和相都在收縮,而不是曾經那樣漂流和爆發。祂握住我的手使我站起身,但這絕對不是一個表示友好的姿勢,祂,在我看來,好像在感受我的軀體,而,也許誰都不會相信,在那一刻,好像給予了什麼東西,不是祂,而是我。

“……請您……”

我說:

“幫助我……洗清這人世的罪惡……”

祂深深地望著我的眼。那就是我記得的眼睛,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思索,像那天。什麼也沒有,又像包含著一切。

整個會議室的人的腳步在走廊中踏出急切而不安的響動聲。我轉頭看向難雲阿,果見他並不驚奇,但也不自在——航母在最後劇烈的轉向中,至於我們走出室內的一刻有高浪碎裂淋灑在人頭頂,一個手持行動式讀取儀的技術人員,在這破朗聲中,不得不高喊:

“那訊號源在您的正前方兩千五百米處,可以開始測試了,聽神者——”

我沒有時間讓他們站定——離心的巨大慣性使整個群體四分五裂——就像提前的傾倒——我瞧只有難雲阿和兩個扶住他的老者是站著的,我們四人在這黑夜的海上彼此對望,而後我抬手起勢,陣法在足下展開,不輸那‘滅字訣’的出力:

“破。”

破字訣,其作為一般束發的出力和運送距離都因如此猛烈的灌輸達到了最大,肉眼不見,但那似木的枝條已包裹艦隊而蔓延而處,以五百米每秒的速度蔓延,剎那已在千米之外,我注視那黑暗之中,如所有人。

而後日出。

啊——那一定是個晨曦,但我必然是記得不清晰了。誰能怪我呢?我幾乎是個死人。唯乍,站在我面前,握住我鬆弛的手,藍山於我的眼前閃爍遙光,南疆其域,搖曳腳下。我見祂不聲,不拒絕,也不怒,顫聲問:

——您……您是被困住了嗎,唯乍神——被您的兄長,喀朗?

祂說,是的。那本是個絕望的瞬間,因顯然,這座我可以人力極限攀登的山峰對祂來說是不可逾越的牢籠,但我沒有那感覺,因,在那時,我聽見風聲——所有,無盡的風聲,用世上所有的語言,請求,或哭泣著,哀嚎,或清晰地,像我一樣——我不是人了,我,藺聞彥,作為一個出生在東都末年的東鄉人的存在早已破碎,而和這千聲萬語融為一處——懇求祂。我的嘴唇說出的,不是我的心聲,而是這千千萬萬,在這瞬間,朝向唯乍的請求。那聲音說:

來罷,來罷。藍山那紫藍色的河流宛溫和的阻撓和不肯首的聲音但這風聲是執著的,因為那是真心,以血鑄成,以命響徹的最終願望,說——來罷,唯乍,讓開罷,藍山。祂走向這個世界的時候已到來了。我因此動唇,對祂說:

“請您下藍山來,這世界在等待著您,我們的大神。”

沒有聲音,沒有笑容,但我所聽見的是一個響亮的回答,忽而,天地間起了一陣動裂,而剎時南疆的草葉崩騰颶風野馬,我看見祂的左手握著我潰散的手臂,摸到了它的骨,像握著一柄劍,而祂的右手,舉起了那藍色的旗。當我抬頭,太陽就在那,九色絢爛,日升中天,繼而是那嘹亮的,初生的啼鳴,法相作那藍神而紅鬃的野馬,橫舞天際,踏過藍山,諸多封緊和束縛從祂身上碎而去,我的視野模糊了,因祂握我的手化形遁地,再睜眼,我已在那山體之後,披灑它的影,其巨大,似不可破除,便只在最後瞬間,我看見唯乍抬起了手,高舉藍旗,天馬抬蹄,彩日絢爛,萬聲呼應,天地贊嘆,祂那發,終如海如天地散開,燃燒了起來,而手向前揮旗,便那一個字,一作訣:

破!

光從我面前迸發,我像就此碎裂,而又如重獲新生——群山斷盡,萬界火燒!在那山崩地裂的瞬間,我看唯乍昂首站立,風開海藍,不曾回頭望我,只以音聲答我,道:

“我已聽見你所發之願。”

蘭德索裡德的唯乍,廣陸真正的神王,若你見過祂,你如何否認祂?

祂是那雲中的聖杯,瀚海的血旗,倘那大願澄澈無暇,祂必會實現你的正義。破字訣,雖絕不及我大神,也威力無邊,以絕對的蒼勁之勢沒入黑海之中,將那一幕映照在眾人眼中——藍火亮起一刻,雖只在數秒之間,亦是勢通蒼天,連綿無盡,眾人尖叫,便連難雲阿也失態跌落,唯我站立,深望其中。

我是不會忘記,也不會畏懼祂的天火的。我清楚知道祂的實質和本領,它將從內到外將你轉變,燃燒殆盡,但有何畏懼。在這從海中升起的天火帷幕中,我看見了——兩千年不見,如在夢中,那身影揚起的血旗,而我不禁為之微笑——唯乍,我的大神,

誰向你許下了願望?

你又在為何種大義,揮舞你的血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