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母親應該是很了不起的王者了罷?但,就我的印象,誰也不會說,她是個偉大的王。”

昆莉亞嘆息。

“人們都覺得她有些太理想化了。”已至如此年紀,她不再有力氣憤世嫉俗,而將全部的精力都積蓄一身,為做好自己的工作準備,只不過,與這般少年閑談,總歸會漏出些心音。

“……但,我想,比理想化的王更偉大的,”她的面上露出絲和平時穩重不類的淺笑,感慨道:“只有不需要王的局面了罷。”

安伯萊麗雅思索了一會。

“如果‘天命之王’,是那種可以領導人們作戰的強大王者,那必然是沒有王者的局面最良善不過了。沒有戰爭,沒有精於戰爭的王,無疑是母親最喜愛的樣子。”

她努力去理解母親教誨的方式令昆莉亞有些擔憂,又十分疼愛。若她這樣想,起碼往後奇瑞亞不至於再煩擾她了——如此想,後來一途便是靜默前行,快至街道上,那明亮,繁花錦簇的景象似一幅關於喜樂的朦朧畫作般鮮豔而來。她面帶那祈願般的笑容,雖不願如此,仍,出於職責,對身旁那孩子開口。

“雖然今日警衛如此之多,刺客得手的可能性幾不存在,但如果引起騷動,對民眾的影響很大,因此,進入街道後,還是要小心。你不像士兵般穿了盔甲,一會身邊,好奇的人必然也多,還要多加防範。”

那孩子聽著,沒有答話。昆莉亞奇怪,只聽她道:

“這街道是不是太擁擠了些,昆莉亞閣下?”

正是時,隊頭已逼近第一條繁華街道,昆莉亞的目光也恰好落在其上,已驟變面色。約是同一時間,前排座駕伸出一隻手,其含義是:暫停。

厄德裡俄斯已發現異樣,昆莉亞驟變神色,舉旗,呵斥身後隊伍:“——停止!”

然,為時已晚。一陣驚叫聲從街遠端傳來,越來越高,在越過某一界限後嬗變為了慘叫。昆莉亞面色一沉,迅速揮手:“發生踩踏了,疏散!”

可這並不容易——甚至是至極危險地困難。人流像洪水一般迅速倒來,起初是三兩個跪倒在王女的馬車下,四五個穿行在為首的馬隊中,而後迅速失控——車輪下的人讓馬車不敢掉頭,馬隊中的人群驚動了戰馬,一時前方亂作一團,聲音遙遠,無法觸及最末的隊伍,而正在馬隊掙紮時,人流卻已湧入,迅速蔓延,堵塞了後方。

“——殿下!”

昆莉亞四面受敵,心中愕然:她迅速便明白了,當前情況,她已顧不得百姓和士兵,只能保住厄德裡俄斯和安伯萊麗雅的性命。受難民眾爬厄德裡俄斯的馬車,鑽進車廂,爬上頂蓋,眼見馬車甚要隨馬的發狂和中心平衡翻倒,那醜男人不得已只能開始用劍柄將一個個民眾打出了,而最後,她知道——那刀見血的時間,恐就在下一刻。

這入內的街道也不寬,下馬沒有保證一定能生還,此時最可行的方法,竟是——

殺。)

使前排的幾批人無法行動,後面的就可以疏散了。

——誰做的計劃?

她心中驟然被某種憎惡充滿。已經即將要正式交戰了——竟然還不滿意——還要在那不可避免的喋血之前流淌這鮮血,彷彿為那便要燃燒的火光接風洗塵?聽到遠處的驚恐尖叫而非痛苦吶喊和近處絕命嗚咽混合,她就能猜出肯定是遠處有團體在煽動避難,甚至推著人進來。用弓,可行嗎?

她冒出冷汗。不行。看不見人。

正在她已拔刀時,忽見有些人開始扯安伯萊麗雅的長袍。那第一劍已幾已出鞘,卻聽那無力地,被壓下去的老人,撕裂了布料,用最後那聲音,道:

“救救我們——”

她瞳孔驟睜,似在這被縛的時刻,眾生亦俱怔愣。

“——天命之王!”

下一刻,她已見她身旁的人影躍起,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驚呼和骨動聲。約莫如那夜的克論索恩,但還要驚懼,她抬手,只來得及對那踩著人肩和頭飛身向前的影子發出聲驚呼:

“安伯萊麗雅殿下!”

人影沒回頭。安伯萊麗雅以不可思議的靈巧在這不斷坍塌的人群中點行,因其沒有猶豫,甚似無恐懼,腳步既穩又迅捷,甚至被踩中的人都未必感到那劇烈的疼痛。像鳥她經過了,如烏雲她攀至第一處屋簷,向上——衣袍散開,沾著那一個帶血的掌印。

她在屋頂上飛奔,地上,流淌著鮮紅的血。

視線——清晰。

聽覺——模糊。

那呼喚她的聲音震耳欲聾,為她指著方向。

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