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本可多樣,如多增限制或通曉智慧,但他忽然明白他是在問他,這個正處在這具□□意識樊籠中的存在,因此在長久沉默後,只嘆息:

“……忍耐。”

“那麼,如若現在一個聚集地面臨糧食的短缺,居民面臨餓死或互食的險境,如何做,才能避免慘劇?”

他深深望著他,如帶著些譴責,但最終卻寬宥了。

“你這問題對我們那一代人來說,尤其殘忍。”他笑了笑,為此表達而苦澀。哪一代呢?

來龍一代。他仰頭,嘆息。其實現在也差別不大,否則何必移民納希塔尼舍?

“忍耐。”

他苦笑道。若尚有機會則努力耕種,若已山窮水盡,只有忍耐——而在這個情景下,忍耐的代價是死亡。

“大概我會自盡罷。”他對那男人解釋:“我化龍前體格大,吃得也多。我們放棄,小孩更容易活下來。”

“這樣麼?”那男人仍顯冷靜,提出異議:“可這忍耐是痛苦接續著絕望,以凡人之心,恐怕不能忍受罷?”

他思索片刻,而後忽露出清晰的笑容,似有釋懷。他考慮著如何同那男人說,卻在開口一刻,感意識溶解,再封入軀體,低頭,又是他渴求,無奈的手,對著海邊的女人。

——厄德裡俄斯。

他看著她。若真的有一生,他不僅不能和她在一起,還要看著她同別人恩愛呢?他感頸部的寒冷,側目,原是那男人,伸出纖長的手臂,環過他的頸。

“放手罷——像放手你的生命一樣。”他忽輕松道,看向那男人,見他有幾分驚訝:“忍耐不是永恆的,我對此有些體會。死亡會讓你重新開始,但錯誤不會。”

男人沉默片刻,而後恍然。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幽遠:“——這就是登臨了‘滅絕’之座的您,擁有‘慈悲’的原因……”

兩人對視。那男人笑了:“那麼,請您繼續罷,拉斯提庫斯大人——告訴我這個好奇的晚輩,您是如何跨越,這最後的考驗的。”

男人似懂了,但他全然一頭霧水,不過不由分說——他已陷入朦朧。

醜男人有些頭昏;不是什麼大事,十三年來,他時不時就會犯這毛病。時間沒過去多久,太陽的光線凝固,女人面對大海。他看著自己的手,慚愧地收了回去。

“……要是,那孩子的父親,還在的話,你應該會輕鬆些吧?”

他想了半天,最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心中暗怨自己嘴拙,卻見女人回頭,對他微笑。

“我當然會覺得高興些。”她的淚光讓他失去了言語:“但他的選擇已經做成了。我沒有資格,既擁有他的選擇,又擁有他的陪伴。”她向他走來,二人離開向海的石牆。

“……而且,他已經很累了。”女人經過他,輕聲說。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完全不知原因地,也落下眼淚。

“……那個人影……”

他說。他身旁的高個女人抬頭,迎著太陽,眯眼觀看。

“啊,那個啊。是厄德裡俄斯和她的一個親信。你可能不知道罷?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了。”她欲解釋,忽覺頭疼:“……比起親信,我覺得更像是中意的男人?不過長得實在是太醜了,就算想這麼說,也沒人敢直接指摘。”

她想著,笑了笑,無奈:“——這麼一看,倒有點像真愛了,是吧?”

這個因為過於完美而危險,代價過於崇高而壯闊,但,終究,似其柔弱,又招人輕蔑,在二人面前的海岸上,隨風而去。

他聞言微笑,低頭,從沙灘上拾起一枚貝殼,面露懷念和最深的感傷:那仍能銘記而知再也無法回顧的奔騰順流,其終點是,他尚未做好準備的閃亮冰池。

終結。

他閉上眼,深呼吸,然後微笑:“——那說明是朋友。不是很好嗎?厄文和同她完全不一樣的人成為了朋友,我感覺很溫馨啊。”

“是嗎?”她雖並未嗤之以鼻,但顯然未放在心上,抱臂向前,風吹動她的軍袍,亮光綴於粗黑的長發上,她眼神淡漠,若思索其中利害。

“是啦。”他笑呵呵地抬起身,捧著貝殼,輕聲道:“就像我倆一樣。”

“哈。”她鼻息:“我什麼時候跟你是朋友了?”

他看那潔白的貝殼,聽見恍惚交錯的聲音,笑道:“早就是啦。”

海牆下方,沙灘上,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影,或者,如其中男子所說,兩位朋友,面對海洋站立。其中一位是個身形幹練的黑發藍衣女子,另一個,則是個風塵僕僕,尚戴著兜帽的男子。海風吹拂中,他揭開鬥篷,使一頭紅發飛揚,隨日光而去,引那女子側目。

“……不打發帶了?”安多米揚.美斯明看著身邊出現的側臉,面有凝重,輕聲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