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見(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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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歡迎我嗎?)
安伯萊麗雅恍然回神。風吹起她的長發:她甚至不知道,這該是什麼意思。
兩個騎手在原野上紮營,臥在夏季開闊溫熱的草野上,以天為被。一個騎手睡得熟,打著呼嚕;另一個騎手被月光吵醒,看著天空。
——月光再怎麼亮,也是寂靜的。她根本沒睡著。
她將手背在腦後,看天上那燈般的月亮,感受胃部的空虛和血流的寒冷。
老了。她抬手看自己的手臂,見上邊和肌肉交織在一處的皺紋,甚有幾分堅強不屈的意味。她從沒有過這感覺,又或者,這些年來,一直如此,只是現在才恍然醒悟?老是精力的衰退,力量的減弱和身體的疲乏。過去她能直接從草上跳起來,現在她只能想象她站了起來,看著草野。
她想象,迎著月光——這感覺倒就像做夢。
她看著自己,赤身裸體地站在草野上,對著南方。紅發散開,風將這發絲吹至她背上,在末端分散。這是哪兒?納希塔尼舍的夜晚——‘無夢野’的夜行——還是從‘君王殿’一個人逃出來,帶著克倫索恩,去找米涅斯蒙的時候?
靈魂躺在地上;身體站在風中,幹枯,長得過頭,扁平,硬朗的四肢憑借經年累月所鍛煉的堅實勉強維持身體的時間。那時,被脫了衣服,她惱怒萬分,心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雖手上在揮拳,其實也冷得不想動了——對,就是像現在這樣,躺在地上,漂在天上,身體,還像個暴力揮拳的機械,胡揮亂舞。
有這種機械嗎?)
她想,面無表情——但現在,在草野中看著自己的裸體,她的感覺和在路上看見任意一個野人沒有半分差別。啊,是啊——原來她這具被譽為‘兵王’的傲人軀體,其實也是如此寒磣,若一個不小心,恐怕就能被稍尖銳些的事物劃鎝鮮血淋漓,無論在哪兒——在山林,在草原,在海邊,都是如此突兀,像是沒有一個歸屬地兒,這麼一具逞強,頑固的身體,且已老了,甚至連年輕時也不如——但是,現在回憶起來,有這麼一具老身體,記得得卻盡是那年輕時的事。深呼吸,大約應是同在南部,又臨海的緣故罷?她聞到草原的氣味,尤其見這天上的月色,尤為記得‘君王殿’陷落的夜晚,她逃出喀朗閔尼斯,穿越峽谷,依米涅斯蒙的傳言,去最荒蕪的海岸會合。
哈。她猙獰地笑了笑。
——那時真想贏啊。
不過是為什麼來著?)
請別誤會。這絕不是說,她,塔提亞,現在開始從價值和道德的角度,重新領悟她過去的所作所為——相反,她,躺在這,一動不動,生命力流失,開始疑惑過去那熱血沸騰的實感,驚訝於那信念的原因,且不由自主為這種轉瞬即逝的目標感到幾分愚蠢。她完全不再動了;張開腿,腳趾都舒展,看著夜空,頭腦空虛——然而,她想象中,或者夢中的身體,卻動起來。
她挑眉,睜眼,見那身體俯身,四肢著地,然後恍然大悟。
——難怪。
她笑了;真心實意的。□□在變形的荒誕中,但奇怪一點而也不痛。骨頭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但那點不痛快,和接下來的自在相比,簡直不值一提!草野中出現皮毛生長的被新衣聲,她被留在地上,這具老了的,人類的,可能是女人的身體——靈魂,卻在匍匐在地的瞬間,一溜煙沖了出去。
狂奔。去哪?)月亮。又是月亮?)
管那麼多!
鬣犬在草中狂奔,她因此領悟——原來那時她將靈魂交給了動物,而和人相比,動物的心智是多麼純粹,強烈。
虔誠,對於活著的虔誠。她必須活下去,並且不受任何束縛。她狂奔,在草中穿梭,奔向大海,同過去一樣——若非那黑馬經過。
黑馬……
她眨眼,渾身顫抖,動靜極大,甚至吵醒了瑪文妲。士兵睡眼惺忪地起來,凝視她,半晌道:
“……見鬼了?”
她站在那——趴在那,仰頭,看見那黑馬上的騎手回眸。
“——見了。”她喃喃,無法動彈:“見鬼。我寧可我是見鬼了。”
她說:我看見——
她感到母性的關愛,願對他傾注那倍感孤獨的連結。他站在那,衣服殘破,面色懵懂而純真,黑綢般的發尚在肩旁,雙目水綠,專注地望她。“媽媽。”他柔聲說,好像不敢置信。她俯身,穿著那身白衣,微笑:“來這兒吧!”
花濺起來,孩子向前跑,溫熱,溫柔,滿足地撲進她懷中,抱著她。她扣住他尚且幼小的脊背,愛憐地一次次重複:“我的小拉斯蒂迦。我的小拉斯蒂迦。”
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