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走了,拉斯提庫斯。”那男人道。

他仍閉著眼。

“我明白。”他回答。他說稍等一下,然後低下了頭。

她沒有告訴其餘人——實際上,她從懷孕那時候開始,就經常做這個夢。對一個女子來說,這夢是不愉快的,對一個孕婦來說,更是不祥的。她不想讓人們擔心,更害怕,此夢,會讓她未出世的孩子,招致非議——她總是夢見她的下腹如被穿刺般疼痛,那最使一個女子感到悲傷的暴行似在朦朧中被施加在她身上,如那夜在迷宮山的痛苦——大約是她不願意回憶,又不能忘記罷。她不希望她對他最後的回憶竟是如此悲苦難堪,那畢竟不是他的錯——但,最後,最後那冰冷的空洞 ,似又說著,這彷彿不是他,給她帶來的夢,而是一種更深,更遠的回響。無論原因,總是可怖的,她想醒來,卻做不到,有時徹夜無寐。

但有一天——就在她領養了那隻叫‘狗兒’的小狗啊,它也離開很久了。她又想落淚),之後不久,一天夜裡,那夢又來了,但最後,她夢見的不是她腹中的空洞,而是有雙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腹部。溫柔而親密,那夜裡下著雨,掩蓋了她靜謐的哭聲——多少年夢中也不曾重逢,卻在這個悽涼的幻境中才來到訪——她這匆匆離去,難以訴世的愛人?

狗兒睡在她身邊。她夢見他抱住她,輕輕吻著她的額頭,而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她像在黑夜的乳海中漂浮,終於背靠夜空,紮根而生,展開枝條。暗夜之中命光的潔白點亮,照出魂靈的河圖,如血,如河,如樹。

“我會回到你身邊的,迦林。”他對她說。

他消散了,連同坐在那對面的男人。厄德裡俄斯在陽光中醒來,車仍前行,周身無人,只有對面的軍官,審視著她。

她無法動作,只看向窗外,瞳孔濕潤。

返回。

蘭——你現在在哪兒呢?你被埋藏在地底,還是你已暫且從你那身體中自由了?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你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你想變成一隻狗兒嗎?

她微笑,面容寧靜,官兵從她面上,絲毫不見她的想法。

她在想著狗兒。

——我也可以變成一隻狗兒,跟你一起……

士兵從海灘走回陸上,隨海沙一道,山上有人看著。此景如魚潮時捕魚,不過是漁民皆身穿軍裝,自顯幾分異樣滑稽。其形態各異,茫然無措有之,肅穆冷酷有之。天光已亮,海原廣闊,吹拂眾生奔離。

“——那龍的吼聲,您昨夜也聽見了——我們不出擊麼,司令?”

她大步如前走,墨伽沙在身後問。

她搖頭。

“我不明白。”墨伽沙道。可以理解,但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入伍十餘年,這女子仍不習慣軍官,但她的直覺準確——那龍吼,沒有給她一種出戰的激烈——而是某種悲痛。

她只希望羯陀昆定爾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本來就沒打算開戰——奇瑞亞在將人當猴耍。”

安多米揚冷聲道。“這……”墨伽沙哽住了。這成本也太高了些,對她的信譽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況且在編排上,時間耗費也太過劇烈。

“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我當初也是這麼說的——她說這是給那個‘天命之王’,開開眼。”安多米揚回頭,看墨伽沙:“我跟她說,若這回那女孩還是那白痴樣,就按我的方針來,防守,不考慮進攻,改革教育,全方位避讓,哪怕封國,也要儲存生命力,不排除搬遷至納希塔尼舍的可能性。”

風吹動她的黑發,海色彌漫,一切皆在流動中。兩人對視,心緒繁雜。

“她答應了。”她說。沉默許久,無言。二人前進。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奇瑞亞最初就沒想過開戰?”

她渾身打著繃帶,騎在馬上,沿陽光明麗的大道前行。眼上也綁了,視線有些模糊,不過白天趕路,不大影響。本說她應進去,實在是坐不慣那麼久車,又出來了。

“有可能。”

對話者沉聲道。塔提亞看昆莉亞,見她神情凝重,知她已思索此事許久了。

她沒搭話,琢磨,最後,結論道:

“……可能,現在確實不是開戰的時候。”她過了會回頭,跟她說:“——我們這邊內應不少,他們那邊,從維裡昂的反應來看,叛徒也可觀。還似乎不到決戰之時。”

“起碼這次是明白打起來大概是什麼情況了。”塔提亞輕松道。昆莉亞沒有回話,仍愁眉不展,臉別過去,不知看些什麼。

“楛珠?”

她喚道。她眼角有繃帶,不好用餘光,脖子又傷了,不利偏頭:“想什麼呢?“

“啊,沒事。”她如夢初醒,猛然回頭,歉疚道:“抱歉,分神了。叛徒……是啊……”

她神色十分複雜。塔提亞有些吃驚:“你不是在懷疑維裡昂罷?”

“不。”昆莉亞搖頭,對她道:“我是擔心他——還有克倫索恩。前幾日匆匆分別——他的狀態十分不對,我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