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頭,面色恍然。

——厄德裡俄斯殿下?

是的。她回答,目光卻似要穿透牆體而往別處,向一她目不能及而牽動她心之處。她的心究竟要往何處去?

她繼而轉頭,看向面前這人。他是個大約四十歲的男人,但面目比年齡還要年輕些,英俊而鋒利,但是沒有腿,唯能以木代。

“……我曾今簽下的協定中很清晰地寫著‘任何公領不得跨過最高統治機構向另一方實施經濟制裁和一切有違人民意願的活動’,”她將雙手平放於桌上,嘆息道:“無論以怎樣的標準來看,當下的商業進出品種和關稅都是不合理的,達米安裡德殿下,勞茲玟古來便是阿奈爾雷什文最重要的商業盟友,在連年氣候反常的情況下,還請貴領莫破壞兩地人民古來便有的互助合作,減少貧窮與饑餓,且尊重我們那時的條約。”

她懇切道,但見這男人抱臂而笑。他長久注視她,直到她忽然別開眼,雙肩不可抑制地顫抖。她身後的軍官上前一步,怒視他。

他抹了抹嘴唇,笑容依舊。

“我聽說阿奈爾雷什文近來有不少災民,甚又爆發了曾經那種瘟疫,”達米安裡德狀若玩笑道:“只是厄文殿下,還看上去如此珠圓玉潤,豐腴綽約,使我不禁生此聯想。”

他舉雙手:“自然,我知道厄文殿下孤兒寡母,一個弱女子,苦苦支撐著舊王室,自然是不容易的……”

那軍官頓時拔刀,鐵劍指向他喉頭,隨身後眾士兵兵器聲響。她餘光後望,見這房間內站滿齊排計程車兵,她身後,幾個‘鬣犬’軍官向她靠近。

她沉默片刻。

“收刀。”她喝道,眸中帶鐵般,複雜而譴責地看向達米安裡德。

“昆莉亞閣下近年來脾氣也大了。”

他低聲笑道,忽收斂面上那玩味而侵略性的神色,冷目垂頭,注視厄德裡俄斯,聲音寒冷:

“——誠然,我弟弟那協議上寫了‘不可私自調整關稅和施行經濟制裁’。”他抱臂,森然冷漠道:“不過此事,卻非私自調整,而是由聯盟最高法院共同認可,由各大公領一致透過的商業保護法律條款,如何違法了我們的約定——至於人民的意願……”

他一笑。

“——這豈是違揹人民的願望——懲罰我們的共同公敵,可是人民的感情所向——您原諒我,厄文殿下,簡直想象不出這些淳樸民眾一旦被調動了熱情,多麼難以招架……”

椅在地面上拖動,她霍然起身,身體不住顫抖,面色泛紅,聲音亦不穩,夾雜那許多悲傷,憤怒和痛苦:

“我不同您談論此事,達米安裡德殿下。”她不看他,握住昆莉亞的手:“請您使您的弟弟,勞茲玟的大公,這兒真正的話事人來見我。”

她閉上眼:“您對我如此無力的舉動,我必使他知曉,只願意他治理家國的態度,不若您一般頹喪。”厄德裡俄斯聲音漸平緩,回身離去,將背影對他,聲音嘆息:

“我很抱歉父王當年給你造成的傷害,但你們如此作為,”她搖頭:“實在寒了天下人的心……”

他的面容顯著地變化扭曲了;那兩只木腿發出響聲。

“不過是個□□的罪婦,竟假作天命正義?這一千年來,我們被你們壓迫,你可又有為我們發聲過?”他咆哮道:“你以為費雪會包庇你?他若如此做,不過是貪戀你的青睞!走著瞧罷!”

她的身體仍顫抖,但扶著昆莉亞,盡量使人不可見。二人走至門前,眾‘鬣犬’早已和兩旁士兵兇相而對。達米安裡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或遲或早,你遲早為這罪付出代價,厄德裡俄斯!”

她呼吸急促,心肺撕裂般疼痛。她們終於離開,至‘成業寺’充滿薰香的走廊中,行至房間。厄德裡俄斯入內,終不勝勞累踉蹌跪倒,為昆莉亞扶住。

“殿下!”她將她抱起。厄德裡俄斯搖頭。

“——我沒事。”她勉強笑笑,手指顫抖:“我想見安鉑。”

昆莉亞抱著她走向床邊。“我想見安鉑,昆莉亞。”厄德裡俄斯說。她不知道為何昆莉亞如此悲傷地看著她。她說著孩子的名字,感氣力漸漸流失,墜入枕中,手仍握著一縷發絲。她的眼緩闔上,昆莉亞跪在她床邊,久久沉默。待她呼吸平穩,她站起身,對四處的軍官略點頭。

“交給我們罷,昆莉亞閣下。”

‘鬣犬’們回應,眼有寒光。她轉身出門,嘴唇抿緊,無法放鬆。

仙女們輪番安慰,輕撫著她,但註定,此日從第一目開始註定不得安寧;此城讓她不適,深感四處的紛紜嘈雜如混亂的鞭笞從天而降不斷砸落她身邊,濺起道道滾燙的塵土。她的頭腦昏沉而身體發燙,在仙女們手中不斷顫抖。她感到城市的氣息從她身下的床體中浮起,迸發那有生以來興許第一回如此強烈對汙穢的感知和排斥。她的喜惡,第一次,被以疾病的形式生發了,尚且未經過理智,因此即便在如此深重的困難和身體壓迫中,她仍然哆嗦,在嘔吐或痙攣的間隙中堅持詢問著:

——罪——罪人是——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