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病(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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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克留姍多的聲音。”她喃喃道。
阿帕多蒙推開門。屋內漆黑,只被二人的腰燈照亮了。屋內擺設整齊,中央是一張床,光在黑暗前微弱的力量只能照亮上面人影的輪廓。床上那人影是枯瘦,憔悴而靜止的,隱約,似有紅色的光照在她散亂的長發上。她身體的任何部分都一動不動,只有嘴唇,像木偶似張合,不斷響著那,喀朗,喀朗,喀朗,木鑽似的聲音。
“姐姐!”阿帕多蒙走上前。“阿帕多蒙!”聖蒂萊特恐懼至極,跟他身後。光源近了,照亮克留姍多的面容,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終於別過眼,使阿帕多蒙駭至骨髓:這是怎樣一張形神枯槁的臉!瘦弱,幹枯,像被抽走了精神,那雙眼,如極空洞,又閃爍著恐懼的影。他似看見克留姍多的眼在看見他的瞬間掙紮了一下,更讓他悲從中來,下一刻,卻嚇得後退一步。
“啊!”克留姍多嘶吼道,雙手向他撲來,在他眼前停了,牆上的鐵鏈轟鳴。——他終知道這床如何擺在了中間,因為四處都連著固定她的鐵鏈!這器具用上的時間必然相當近,因連聖蒂萊特都不曾知道,面見這悽涼境況,他聽姐姐在背後哭了起來。
克留姍多發出接連不斷的吼聲,聲音催人肝膽,竟讓人想將耳朵都切斷。他感這聲音如咒語一般,不是單純的噪音,而在排列中透出深邃的恐懼,如他在邊疆地帶曾聽過的些許音聲……但克留姍多怎會知道?她持續吼叫,最後嗓子已啞,聲音終小了些,他抬起頭,見她身體向後躺,如脫了力,只有嘴唇張合。
她那雙枯槁的藍眼迫切,絕望地看著他,嘴唇不斷張合……阿帕多蒙恍然大悟:她想和他說話!
“姐姐。”他耐住渾身恐懼,從這人形後認出他的親人,走上前,俯身在她眼前。這個距離,她可以傷害他,但他卻不忍心讓她失望;淚水在他眼中打轉。
喀朗。
她仍說著,然後,聲音變了,成了一連串,有序的聲音,像曾經她用於宣講時,抑揚頓挫的演文……他皺著眉,難以置信。
她好像在說一種語言,但他完全聽不懂:不是中部,不是南部,不是北部,不是東部。不是任何地方。他從來沒他聽過這種語言,但它甚至有些熟悉——他聽著,在一種麻木和困惑中,認出這種語言最像的不是現行的通用語,而是古梅伊森語。他集中全部精力,仔細聆聽她快速而流暢的沙啞呢喃,終於從中辨認出了幾個反複出現的詞彙。
“克黛因。”他冒出冷汗:這些言語裡,有一個很清晰的詞,就是克黛因。水。
“索裡德。”他聽著,眨眼。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美內——平原,有一個字首。南代——山谷。他感心髒猛烈跳動,不能明白這段話的意思。
“阿帕多蒙!”聖蒂萊特尖叫著上來扶他,當他發出一聲痛呼。“放開他!”她瘋狂地捶打克留姍多,像這具身體的主人不是她的親人,而是一個在撕扯她親人的魔鬼。
阿帕多蒙捂住眼。克留姍多的指尖深深沒入他的眼中,他幾懷疑自己可能有一隻眼會失明。她的手在聖蒂萊特的捶打後落下去,因那瘦弱的手臂,只有穿刺的力量尚大,但橫向力量極小。
“門薩!”
她咆哮道,對著聖蒂萊特。她再也無法勇敢,跌倒在地。阿帕多蒙強忍痛苦,接住了她,兩人跪坐地面,看克留姍多仰頭高叫,淚流滿面。她像一座末日的火山,向外噴塗著硫磺。
“克黛因!”她叫道,聲嘶力竭:“門薩!”
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滲入兩個人的身體。
“走。”阿帕多蒙痛苦道,扶起聖蒂萊特。他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他將聖蒂萊特推向門外,聽見她痛苦的啜泣聲,渾身發涼。
門薩。
身後那身體嘶吼道。這不是個古梅伊森語單詞,但他恰好聽過——曾經,他在納希塔尼舍巡診時,曾在一個山村中聽到過這個詞,含義非常簡短。
克黛因!門薩!
他回頭看了一眼,難以置信,而無比清晰。他的左眼模糊,滴血。
死。
阿帕多蒙關上門,似想將什麼事物留在門內,但就在他關門時,一陣風從門外吹來,讓他們的動作變得艱難。他因此多停留了幾秒,聽那聲音停了,而,只在他一個人的視線,床上的克留姍多轉過頭,對他面露笑容。
她說了一個連貫的長句;他仍不明白,但他感到,這似乎是個介紹。最後一個詞是清晰的,他不曾聽過,卻能憑古梅伊森語,拼出其含義。
聆聽神意。
他關上了門,猛然一聲。兩人向前,周遭越發寂靜,只有胸中的喘息,面上的淚水和渾身的汗,證明先前的事還發生過。聖蒂萊特抱著他,痛苦悲鳴著,但他心中回響那個詞語。
聆聽神意,或者,更簡練地說——聽神。
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回答。他們向下走,向外走,從黑暗走到黑暗中。街道寂寥,不知家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