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溢滿臉龐時,周麥琦沒有任何異樣。眼神空曠,像吸食所有能量的黑洞。她在嚴實的醫院大樓裡抬起頭,看著通明的扶手電梯,問了句無厘頭的話:“下雨了?”

蔣浮淮帶來的抽紙有兩種作用。

如果她被抽血了,可以按壓針孔;如果她哭了,可以擦眼淚。

他開了車來,但她不要坐車。一路不吵不鬧地從醫院哭到了主路上。

夜晚降下一點溫度,他要她把肩頭的外套穿上,牽著袖口,周麥琦像個安分守己的孩子伸手。

路上車輛開始少了,行人也不多。看見哭哭啼啼的女孩,難免對旁邊抱著抽紙的男的做些聯想。

黃毛青年忽然正義使者上身,“怎麼搞的,你一個男的有點擔當行不行?”

也有好心的環衛工人上來問周麥琦:“怎麼了這是?”瞥一眼蔣浮淮繼續問:“打你了還是罵你了?”

蔣浮淮真是有口難辯,連連擺手。

一直走到人少的路段,周麥琦靜靜地流淚,用了不少紙來擦眼淚擦鼻涕。她把擦完的廢紙全都安心地交給蔣浮淮。

今夜,他完完全全是一個垃圾桶。

並行的人影被拉長,一個上坡,她吃力緩慢,他在後面伸手推她。

推到頂端,蔣浮淮忽然開口:“你要我抱抱你嗎?”

她腳步頓住,鼻音很重,“你非要問出來嗎?”

既然是開了口的詢問,那還怎麼讓人大大方方地說句“要”?

周麥琦繼續往前。

腳邊的影子很短,很黑,身後忽然環來結實的手臂和切實的擁抱。

她落入複雜的感情裡,眼淚止住了。

蔣浮淮啊,他真像一張邦迪。

“痛不痛啊?”被比喻為“邦迪”的人問她。

“你指哪裡?”

“隨便哪裡,你都告訴我。”

他們不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下坡。

周麥琦收緊身上的外套,蔣浮淮收緊他的手臂。沒有對視,連心跳節奏都平平,牢固的懷抱中,她吸吸鼻子,索性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釋放她無關緊要的情緒。

“我答應給他五十萬。”

像打啞謎一樣,又像道開卷考的題,不用努力的搜掛回憶頁碼和人物索引,蔣浮淮就知道,這個人是她爸爸。

他沉靜下來,沒有想好該說什麼。

五十萬曾經是橫亙他們之間的那條楚河漢界,現在也變成了割裂父女關系的刀子。

周麥琦說:“我讓他給我寫了保證書和協議書,簽了字按了手印,不知道法律生不生效,但我覺得好可笑啊。”

蔣浮淮仍然沉默。

她望著長長的下坡路,彷彿邁步宮殿那般新奇地感慨:“五十萬好像能讓任何人買來任何想要的清淨。”

一個是三年前季芸的清淨,一個是三年後周麥琦的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