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春樓的一直熱鬧了半夜,所有的男人都被鍾曉和小鳳仙迷倒。這時候的北方女子生得高大,有的女人比男人力氣還大,他們都司空見慣了,南方女子的婉約,如在夢中捧著臉龐,輕輕掬清水清洗,默默含情,讓人情不自禁迷醉。

才子尤其是李公子和徐珵,更是賣力的作詩,算得上斗酒十篇了。

可惜,無論今晚的公子多麼努力,最後都沒打動佳人。

老鴇散了聚會,出了大錢包夜的留宿,其他的老鴇請人送客了,公子們只得搖頭嘆息,鬱悶的離開,望著鍾曉姐妹的方向,表示明日再來。

陳遠默默的看著她們表演,沒有下去鬥詩,他心情複雜,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只是和小舅子一起喝酒。

花青樓被菊娘子揪著耳朵去另一個房間了,做什麼不言自明。半夜的時候,臨春樓突然安靜下來。陳遠嘆息,起身,準備回去。

這時,門被開啟,一個俏丫鬟進來,詢問:「請問是陳公子嗎?」

陳遠好奇,好久沒有陳公子這叫法了,點頭道:「我是,有什麼事嗎?」

「鍾姑娘想請公子到房間一敘。」丫鬟說完,有些好奇的打量陳遠。那沉穩的氣度,確實是少有所見。可從來臨春樓的公子中,眼前的陳公子樣貌只能算中等,穿著也寒酸,不知鍾姑娘拒絕了所有的公子,為何單獨邀請他?卻又看不出他有什麼深藏不露來。

她想見我?陳遠猶豫了一下,三更半夜,多有不便,老實說,不應該去幹涉別人的生活,可看她「這麼墮落」,又覺得可惜,去見見吧,他心裡這樣想。抬頭髮現,丫鬟定定的望著自己,摸摸鼻子笑道:「怎麼,怕我是假的嗎?」

丫鬟醒過來,紅了臉,連忙道:「鍾姑娘就在斜對面的房間,陳公子請。」

陳遠點頭,對小舅子道:「你先等我一下。」

小舅子很幽怨,看姐夫和女人幽會,怎麼著就覺得姐姐委屈。陳遠訕笑,說:「我去去就來。」說完,隨著丫頭出門。

到了鍾曉房間,裡面只有她一個人,丫鬟倒了茶水,就推門輕聲退出去。

屋裡,粉紅的紗帳,透著香氣的繡床。有些昏暗的燈燭,鏡中的人兒粉腮如玉,她沒有卸妝,紅紅的朱唇,辦透明的紗衣。

孤男寡女一起,陳遠忍不住想吞口水,訕笑:「鍾姑娘,你不是說回南京嗎?怎麼?」

鍾曉嗔道:「我幾時說要回南京了,何況,我是女子,為了生活奔波,哪能想去哪裡就哪裡。」

陳遠被噎住。

「過來坐吧,你站在門邊,我是洪水猛獸麼,讓你離我這麼遠。」

陳遠訕笑,小心走到桌前,被她一再催促往前,坐下時,離她只有三公分距離,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這時,陳遠才發現,她嫵媚的面容裡,也夾著幾分疲憊。

「鍾姑娘,以你的才華,到哪裡不行,何必來此煙花之地,以色娛人。」

鍾姑娘聞言臉上火辣辣的,過了半晌心情才平靜下來,凝視著陳遠,哂笑道:「你覺得我能做什麼?我們女子不似你們男人,考舉人落第,還能當個教書先生,我們呢?不但入不得學堂,學識無用,若多和別人坐一會,便會降低了別人的身份,我除了這裡,哪裡還有我的安家之處。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爺,可以數落我們身份低微,自甘墮落了。」

陳遠皺眉,她說的是事實,青樓女子,永遠低人一等,立即辯解:「我絕沒有數落你的意思,只是不想——!」

「不想什麼?」

陳遠不敢說出內心想法,偏過了頭。

想到那夜的旖旎,他卻無情的把持住,鍾姑娘想起來就有氣,你讓我自生自滅好了,撩撥了我,卻又不給任何表示,不顧危險幫助我報仇,又把我扔開,這算什麼啊。她激動地質問道:「不想什麼?你倒是說啊,我們女子,一生能遇到幾個知音人,有幾年韶華可以蹉跎!」

陳遠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慌亂地道:「姑娘,有時候,有些事,是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的。我一身虧欠人多了,不是什麼好人,姑娘冰雪聰明,自有姻緣良配,我對不起姑娘的地方,還請海涵。」

說到這裡,陳遠的眼神黯了黯,凝視著鍾曉,低聲道:「就像……我厭倦朝堂,厭倦權力,厭倦爭奪,總想著天天偷懶,可我一身羈絆,總是不自覺就捲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於母親,我沒有幾分孝敬,對於妻妾,更沒有幾天陪伴,對於子女,更是疏於教導。我做什麼都不稱職,姑娘往開一點想,其實,我沒你想象的那麼好。」

在她面前自爆短處的,陳遠還是第一人,鍾曉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侯爺,我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侯爺,我要的,也不是侯爺的承諾。」.ν.

陳遠的眼睛驀然亮起,瞬也不瞬地盯著鍾曉,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鍾曉迎著他的目光,沒有躲閃移開:「我厭煩的,是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二十多歲,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最好的年齡,就算你三十歲四十歲,對男人來說依舊不算,還是風華正茂,可女人不同……」

淚光在鍾曉眸中瑩然,她輕輕摸娑著自己的臉頰,黯然道:「女人,最怕的是年齡,我已經二十四了,每天早晨一張開眼睛,我就記起,自己又老了一天。每次對著妝鏡,我都害怕臉上長出斑點,甚至眼角出現皺紋,當看到白髮,我一天都吃不下飯。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可能如農村老婦一般,替別人漿洗衣物過日子,如果我再老一些,我還能做什麼呢,嫁給富商當小妾?呵,侯爺,你不知道,生活多殘酷,我們青樓女子,為了保持容顏,都是常年服藥,早就沒了生育功能,也不可能嫁良人,富商如果看中的是我的容貌,可容貌遲早會衰老的,富人厭倦我了,另尋新歡,那時候,我該何以為生?」

陳遠聽她說起未來,悚然動容,青樓女子,就連她這樣才貌雙全的花魁,下場竟這般悽慘。遑論那些姿色一般,只能賣肉為生的女人們。

陳遠動容道:「鍾姑娘……」

鍾曉猛地搖了搖頭,悽然道:「經歷過了太多的事,我對男人也不抱什麼希望,你說的對,有些時,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侯爺,是你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可回過頭來一看,就像我,其實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我們習慣了青樓的夜夜笙歌,突然讓我們日夜和清冷為伴,我害怕,我也痛恨這樣的自己,可是,我們沒有辦法。」

陳遠怔怔地看著她,忽然覺得她的容顏開始陌生,但鍾曉卻笑了,十分嫵媚。

「侯爺,你以為,我是恬不知恥,想要攀上你侯門,給後半輩子找個依靠?其實不是的……被李騏傷害,我的心是死了,遇到侯爺後,我才感覺心又活了過來,侯爺在我心中留下的,都將是我最懷念、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我不知道,侯爺怎麼看我。但是在你心裡,我的位置永遠都比不上你家裡的夫人妻妾,你能為她們愧疚,能為她們剋制自己,她們很幸福,我很羨慕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