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溥府上,四門緊閉,甚至還用木板和釘子把門釘死,就像犯了什麼罪,被處罰似的,換做尋常人家都惹人非議,何況堂堂一方大員,更是讓京城百姓議論紛紛。

楊府上下也頗有怨言,老爺這是要做什麼,明明清清白白的,卻要自己把自己關起來,做什麼都不方便。

半夜了,楊溥依舊在夜讀。

“老爺,你還有心思看書呢!”一箇中年婦人走到了他的身邊。

這婦人也就四十五歲年紀,身穿紫色棉衣,看起來比較顯老,正是他的妻子彭氏,為他生有三子四女。因為楊溥常年蹲監獄和在外為官,她操持家裡的一切,歲月爬上了她的額頭。

楊溥也因為她的付出,沒有納妾。

楊溥看也不看她,只是沉浸在書裡,輕輕搖頭晃腦,好似年少時苦讀一般。

“你這死老頭子,整天就知道讀書,你倒是說句話啊,咱們堂堂一方地方大員府邸,倒像成了罪犯之家,不說別人議論紛紛,府裡一百多口子,都要吃飯呢,都要走親戚呢,你倒好,大門一關,誰都不能進出!”彭氏拍他的肩膀。

楊溥頭也沒抬,打個哈欠:“夫人,你怎麼還不睡?”

彭氏嗔道:“家裡雞飛狗跳了,三兒一直哭鬧要出去玩,我怎麼睡得著。”

楊溥不以為意道:“夫人,我到安南幾年,家裡不都好好的,才回來,你就說東說西的,我不在的兩年,他們進進出出,也走夠了吧,有什麼親戚不是經常走,關門幾天,正好清靜清靜。還有,三兒貪玩,正應該靜下來好好讀書。免得出了膏粱子弟,鬥雞走馬,毀我名聲。”

彭氏沒好氣地說道:“清靜,你還沒清靜夠嗎,在錦衣衛詔獄待了四年多,好不容易出來了,你倒上癮了。以前別人看到咱們家就繞路走,現在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你倒是見見啊,都是達官貴人同僚,把他們都得罪了。你這個官還當什麼!”

“婦人之見!”

彭氏瞪了丈夫一眼道:“是,我什麼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你這次回來,多少雙眼睛盯著呢,我和其他命婦們聊天,她們都說了,陳遠被關,大臣們都想遷都回南京,來回折騰,豈不讓人笑話。但是,現在騎虎難下,大臣們總要有個藉口,要麼遷都回南京,要麼誅殺陳遠。現在大家都在等老爺的舉動,順著大臣的意思,就會得罪陛下,順著陛下的意思,就會得罪大臣,老爺,你還不快拿主意。”

楊溥深吸一口氣,將書本放下,慢吞吞道:“你也知道,現在全部人都盯著我呢,我拿什麼主意,大臣們都來找我,有要好的東里、宜之,有太子的門人,有漢王的門人,甚至有趙王的人,有讓我殺陳遠的,讓我勸誡陛下遷都的,有讓我保陳遠的,有讓我堅決不能遷都的。我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會這麼要求我,我怎麼答覆,答覆不好,兩面不是人,不見為好。”

彭氏聽了,也覺得自家老爺說的有些道理,便不再爭辯,她一屁股在丈夫身邊的椅子上坐了,想了想,忽然道:“可是,再不開門,咱們三兒的學業怎麼辦?先生進不來,我看不如把三兒送去姨娘那裡住幾天,方便可以去學堂。老大老二命不好,沒能成年,咱們現在就這一個兒子,看他天天哭,我心裡就揪心。”

楊溥最不喜歡欠別人情,把臉一板,說道:“不成,把三兒放在別人家,別人多不方便,而且三兒調皮,不聽話,多麻煩別人。”

他下意識地四下看看,微微傾了身,壓低聲音道:“大臣們都來找我,陛下就不會找我嗎?我還是審奪一下陛下的意思,看陛下能不能扭轉這個局面,再做決定,好了,你自去睡覺,我自有分寸。”

彭氏嘆了口氣道:“這倒也是!噯,你說陳遠這個人嘛,我上次去雞鳴寺上香,遠遠的看到一次,挺樸素的一個人,在百姓威望中很高,卻不知為何大家都要針對他,老爺,聽說你出獄,還是他向趙王舉薦,對咱們也算有恩,你能不能……”

楊溥皺眉:“在這個世道,哪有恩情可講,陳遠是為百姓做了很多事,與他在安南的相處,我也很欣賞這個年輕人,但是,他的舉動太過超前,超前則為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他出身卑微,他現在在陛下面前如日中天,誰不妒忌,誰不想踩一腳呢。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我可以不如別人,我可以過得悲慘,但是我一定會把比我過得好的人拉下來墊背,沒有什麼恩情可言,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咚咚”門外家丁敲門,楊浦好奇,問什麼事。

“老爺,有要事稟報。”

楊溥整理衣襟,正襟危坐,道:“進來吧。”

家丁進門,連忙向二人行禮:“老爺,夫人,有個神秘人在後門求見!”

二人詫異,這麼晚了還有人來,楊溥淡淡笑:“還真是不死心啊,回去告訴他,就說我睡下了。”

家丁從手中遞上一物,恭敬道:“老爺,那個人讓小的把這個給老爺看,說老爺看了就會明白。”

楊溥好奇,接過物事,原來是一顆七彩珍珠,冷笑:“還想賄賂我——”他想退回去,突然驚訝喊出聲。

“老爺,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