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小姐,你怎麼了?”許倩言不由衷地關懷了一句。

“許小姐,您還沒有告訴我,這幅畫到底是不是真跡?”川島直截了當地問道。

許倩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若斷定是贗品,恐怕你也不會相信,我說了是真跡,你也未必認可,所以,我還是不做結論為好。”

我以為許倩想打太極拳糊弄川島,卻沒想到她還有下文,“這幅《洛神賦圖》中的人物雖散落於山水之間,但相互照應,並不孤立,神情的顧盼呼應使人物之間產生了有機的視覺聯絡,這不能不歸功於作者對人物神態的準確刻畫。”

藉著許倩表述觀點之際,我又看了一遍照片,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翹,默默地把照片放回去。此時,許倩繼續說道:“觀者在圖中可以看到洛神手持佛塵,衣帶飄飄,神態委婉從容,她似來又去,脈脈含情,表現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無限惆悵的情景。曹植頭戴梁冠,身穿寬衣大袖,在打著華蓋的隨從簇擁下,用貴族詩人般的優雅氣質和愛慕的眼神,欣賞著女神的飄逸風姿。《子建睹神》部分生動地刻畫了曹植在翠柳叢石的岸邊初見崖畔洛水之上飄來的婀娜多姿美麗照人的女神時又驚又喜的神態。但是,也恰是如此,不知道川島小姐有沒有同我一樣的疑慮,所謂大家手筆,當是大巧不工,此畫處處見功力,筆筆精緻,反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川島皺了皺眉頭,問道:“您這話是說這是贗品?”

許倩卻搖了搖頭,說道:“恕我冒昧,照片看完了,但我們中國有句俗話,眼見為實,洛神賦圖實物在哪裡呢,川島小姐?”

川島面露為難之色,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現在畫作還在日本。”

我們聽了都是一愣。

“這您可就有點不地道了,光是幾張照片就想糊弄過去?”

“您先別激動,你們既然已經看過照片,也有了初步結論,難道看不看真跡還重要嗎?”

“這當然重要!”

“表少爺,稍安毋躁。”許倩耐心說道,“洛神賦圖是國寶,在前期工作準備好之前,川島小姐肯定不敢貿然拿過來,要不然損壞了算誰的?算你的麼?”

“謝謝您的諒解。”

“川島小姐,我之所以沒有下結論是因為沒見到真的洛神賦圖,誰也不能拍胸脯下結論。”許倩此時更加氣定神閒,畢竟現在是川島理虧,氣勢上落了下風。

川島面對質問,回答說:“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制約,這次來到中國我只攜帶了照片,更多的資料正在整理中。在我們與中方達成協議以後,一定充分滿足幾位的意願,請多見諒。”

她說得很誠懇,可這話在我們耳中,聽起來更像是遁詞,我心忖道:“達成協議?現在連真偽都沒有定論,怎麼達成協議?看來這個川島,也不像她外表那麼柔弱,而是有自己的目的和圖謀。”

不過我相信此時許倩心裡已經有成算,也不急於這一時來說破。 果然,許倩忽然又開口道:“這些照片,為何沒有對圖中水的特寫?”

她這一句話,頓時讓我對她刮目相看。

這一句疑問,正是我想說的。

《洛神賦圖》中故事的每部分幾乎都有對水的寫照,但水勢、水態、水性卻用線條表現的千變萬化,絕不雷同。有時舒展自如,有時平滑光潔,在故事的高潮部分又盪漾迴旋,這種種波濤律動的江浪之美又與畫中人物的驚訝、激動、惆悵、流連的情緒和動作連成一體,巧妙地烘托著畫中氣氛。尤其在洛神離去,子建追神的部分,船駛過得地方浪濤翻滾,洛河水突然變得洶湧澎湃,觀者也似乎能聽到咆哮的水聲並感受到主人公不捨的情慷和焦急的心情,真可謂高明之筆。

鑑定洛神賦圖真偽,一定得看它對水的描繪,這是鑑古常識。而川島出示的這些照片,拍攝十分細緻,幾乎每個地方都拍到了,唯獨沒有拍水。

“水?”川島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

“川島小姐難道不知道?”

這個疏忽,對一個二十幾歲就快拿到考古博士學位的人來說,有點不可思議。

“洛神賦圖雖然主要表現的是人物,但山水作為背景卻在畫面當中佔用了相當大空間,其發揮的作用也不容小覷:不僅點名了故事發生的地點、烘托了氣氛,也使得畫面很連貫的統一在一起。”許倩解釋了一番。

我乘此機會也接了一嘴,道:“換一個角度理解,這種‘人大於山’的繪畫形式,反倒更好地突出了人物的形象,點明瞭主題。如果人與山水處於真實的比例中,又似乎主次衝突。畢竟《洛神賦》講述的是以人為主的故事也多描繪的是洛神的嬌容美貌與婀娜身姿,假若畫者將洛神置於高山大河之中,觀者恐怕也難體味到賦中描繪的那種‘輕雲蔽月’、‘流風迴雪’的優美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