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您婚動了!”馬空山給他解釋,說他們北方老家管婚姻開動叫‘婚動’,一旦婚動,就是姻緣到了,管你是十八還是八十,必要成婚了,擋都擋不住!

他真真是算進了七爺的心裡,七爺想不笑都難,說:“這個自然!”

他這樣說著,心裡倒嘆:想來緣分是天定的,他少小訂的婚約,成人後待要畢姻,不料對方小姐卻一病嗚呼,沒了。乃至婚約取消,另覓佳偶,怎奈成年男子在這種事上比不得少年時,已經由不得父母做主,多少家小姐都考察過了,沒一箇中意的。

如今倒好,端端兒從北平來了一為月小姐!美輪美奐、嬌俏可人,再沒有更稱心的了。便是已經許了人家,也要將她撬過來!

他這份心思就彷彿讓戎七小姐扒開肚皮看見了一般,此時正坐著黃包車往家趕的七小姐含笑對身後幾輛車子上的小姐們說:“你們瞧著吧,司馬端不住了要!”

果然,不出三日,司馬託人來請七小姐,說家裡剛從外國買來彩色電影片子,是一個叫馬摩裡安的人拍的世界上第一部彩色電影,專專來邀請七小姐們去瞧瞧新鮮!

九小姐照例是不去,靜小姐口上不說話,心裡很願意。著實想看看司馬一步一步怎麼個‘死法’!

只是月兒說:“緩幾日才好,四少爺回來了。”

“怎麼這樣早?不是說此次南行要半月才回來麼?”七小姐不無遺憾地問。

“不曉得了……”月兒搖搖頭,不再有話,轉過身替大花貓撓脖子。她穿著一件細綢仿古小衫,翠袖很長,籠著白皙的小手,只微微露出十指尖尖,七小姐見那綢袖掃到桌面上,便以手替她挽了挽,不想竟露出一塊晶瑩嬌小的手錶來!

七小姐如同見了絕世佳人一般吸了一口氣:“好精緻東西!”她拿過月兒的手來看了看,問哪裡買來的?

月兒說四爺拿來的,不曉得從哪裡買的。

七小姐低頭再去撫摸那小表,說四少爺好眼光。九小姐靜丫頭也過來瞧,水鑽璀璨、精光瀲灩,好個出類拔萃的物件。

靜丫頭不由納罕說:“這表怕是等閒買不到呢!”又要說四少爺總是能給你弄來稀奇東西,出口時卻嚥了回去,彷彿這種話含著打趣的意味,不宜當著月兒面講。

不曉得為什麼,她們自來不能將月兒當四少爺的女人看,她給人的感覺太模糊了,或者說她給人的感覺就是一位過客,或者是一股青煙一道影子,不曉得哪一日便會消失。

鈕靜文在對月兒的審視上超出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敏銳度,她精確地意識到:在小姐們眼中,月兒有如一隻溫婉的幼鹿,但在四少爺眼中卻是一隻迅捷的小豹,稍有閃失,便會縱身而去。

四爺待她是好的,可以算得上是愛護,但是細細觀察,卻又令人猶疑,叫她看來,與其說那是愛護,倒不如說是一種不知所措。

他的內心未必像表面一樣瀟灑與達觀。

月兒臥病的那幾日,四少爺多在府上,有一日聽說羅副官要去北平公幹,她有家書想捎回,便去主樓大書房找四少爺,書房門沒關,遠遠看到四少爺披著戎裝坐在那裡,薄暮時分的書房晦暗不明,淡淡的夕照斜穿進去,光影疏離地越過一列列影沉沉的書架,落到四少爺的側臉上,他低頭用膠水細緻地粘一沓照片,一點一點、慢慢地對縫,然後小心翼翼地塗上膠水,用嘴輕輕吹……樣子竟比女孩子還細心,真是從來不曾想到位高權重的他也有注重瑣碎的一面,敲門進去後,四少爺雖然及時用檔案蓋住了照片,還是讓她眼尖看到了,竟是月兒使氣撕壞的合影……

“你想什麼呢?”月兒見她凝神,輕輕問道。

她一時回神,頓了頓,笑道:“沒什麼。”

月兒不說什麼了,一隻白細的小手,在水紅的綢袖上撫過來,撫過去。看看暮色將近,便要起身,說回去吃罷飯再來。靜丫頭七小姐曉得四少爺也許要回來,便絕口不挽留,九小姐卻不開竅,說叫廚子做一份素食好了,省的回去再冒夜過來。

月兒這個人,你不能虛讓她,總歸不愛回家,所以一讓就留,今天也不例外,留下了。她若顧慮四爺回家不回家,那也就不是她了。

用罷晚膳,幾個人又喁喁許久,她彷彿料到四爺要回來,早早便說困,丫頭鋪好床,便歇了。到底四少爺回來了,小玳瑁挑著水月燈來喚少奶奶,她一聲不吭,丫頭菊子只好回說已經眠過去了,小玳瑁獨自挑了燈回去。 貓撲中文